第56章 行酒令众人酣醉,赶考场徐骏狂言!(4k字!)
徐骏名列会试榜首,高中“会元”。
这若落在其他学子身上,恐怕要高兴得晕过去。因为历朝历代的“会元”,基本都会锁定一个进士出身的名额。
徐骏却只是把贾环拉走,到就近的酒楼略做庆祝。
说来可巧,又或惯性使然。
徐骏带贾环进的这家酒楼,正是去年他结识冯紫英的那家。
而且冯紫英恰巧就在!
徐骏和贾环刚进楼,就撞见冯紫英跟另一名年轻俊秀的男子正要上楼。
贾环于是叫住冯紫英。
“冯兄!”
冯紫英扭头:“啊,原来是环哥儿和徐兄呀!”
他笑着走过来,朝徐骏一礼:“草民拜见状元郎啦!”
徐骏:“我只是会元。”
冯紫英:“我也只是期望。”
徐骏点头,脸上终于浮现笑意,随即二人相视大笑!
“冯兄请!”
“徐兄也请!”
至此,方为朋友。
一行人上楼,到雅间坐下。
冯紫英特意点了擅箜篌的名妓卿卿作陪,又介绍他的同伴给徐骏与贾环。
“这位是蒋玉菡,今日本请来与卿卿一道配合唱曲儿听。”
然后众人开始宴饮,庆贺徐骏高中会元,也贺贾环即将参加府试。
酒过三巡,众人都已微醺。
冯紫英手撑桌子,看着杯中透明清澈的酒液,说道:“熙凤酒虽好,却烈得很,似那等泼辣女子,叫人好上头!我真怕以后喝不到这等美酒。”
卿卿恭维道:“凭冯大公子跟薛氏商会的关系,还怕没有酒喝?”
冯紫英笑笑,遥指贾环说:“你们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们眼前这位,才是熙凤酒的正主呢!”
几人惊讶地看向贾环,没想到畅销京师河北的熙凤酒竟然是这小公子发明。
卿卿当即敬了贾环一杯。
贾环已吃了三杯,再吃怕醉,便说:“这般滥饮,无甚滋味,不若行个酒令!”
徐骏酣醉道:
“好!我先吃一杯,发一新令,有不遵者,连罚三杯,逐出席外与人斟酒。”
众人都是叫好。
徐骏喝干杯中烈酒,气势变得也与往常不同。
平时他冷面深沉。
眼下却因醉酒露出些许狂放。
徐骏道:“如今要说悲,愁,喜,乐四字,却要说出女儿来,还要注明这四字原故。说完了,吃一杯。酒面要唱一个新鲜时样曲子,酒底要席上生风一样东西,或古诗,旧对,《四书》《五经》成语。”
众人都觉新奇,跃跃欲试。
徐骏第一个说道:“女儿悲,主人徙边何时归。女儿喜,幺儿文字传乡梓。女儿乐,两鬓花白得诰命。女儿愁,父死子继恐轮回。”
贾环、冯紫英等人听后若有所思,都猜到徐骏在说自己。
徐骏说完吃一杯酒,又唱道:
“道不清世间冤孽何时休,堪不透是非对错墨与朱,拜不完庙堂华宇,宴不完三教九流,荣华富贵浮云眼前过,衣冠禽兽,朱笔错批,旧怨家仇。呀,青山幽幽,绿水愁愁。”
冯紫英道:“好曲,只是颇怨!”
徐骏笑笑,饮酒同时,手点向灯盏:“灯明深雪里。”(注:全州岁夜——明·严嵩)
完令。
然后轮到冯紫英,他便念道:“女儿喜,头胎养了双生子。女儿乐,私向花园掏蟋蟀。女儿悲,儿夫染病在垂危。女儿愁,大风吹倒梳妆楼。”饮一杯酒,再唱:“你是个可人,你是个多情,你是个刁钻古怪鬼灵精,你是个神仙也不灵。我说的话儿你全不信,只叫你去背地里细打听,才知道我疼你不疼!”
又饮一杯,完令道:“鸡声茅店月。”
随后是卿卿。
这位卿卿姑娘生得娇媚清丽,肌肤映雪,眉眼黛俏,弹得一手好箜篌,据说是卖艺不卖身的名清倌,也不知冯紫英哪来的面子请来卿卿作陪。
卿卿说词,音色轻灵,果真是清倌人!
“女儿悲,孤苦无依能凭谁?女儿喜,奇货可居入宅里。女儿乐,嫁了豪门为新妇。女儿愁,猫儿狗儿刨墙灰。”
此言一出。
贾环忽然皱起眉头,心想怎么这般巧?
这个清倌人名叫卿卿,长得卿卿,就连唱得也是卿卿……
莫非冥冥之中真有天意?
这时又听卿卿唱道:“烂墙红泥本是尘,珠光碧玉里边埋。可人儿你是真祸水,人见人爱你往哪躲?躲入青灯,欲伴古佛,抬头来却又是兰因絮果。”
一曲唱毕,贾环和徐骏都看向卿卿。
卿卿扬起白皙如玉璧的脖子,吃了杯酒,又拨弄箜篌。
铛————
“十五弹箜篌。”(注:《孔雀东南飞》)
卿卿看向贾环,正好与之对视。
她盈盈一笑,道:“该你了小公子~”
贾环猛然清醒!
他立刻思索起刚才想好的词儿,这可是他第一回正儿八经玩酒令,好在他之前参加贾家荣宁二府宴席时常看贾母她们玩,再加上如今读了许多书,倒也能应付。
贾环借醉意,潇洒地拿起筷子在酒杯边这么一敲。
叮!
“听我的!”
“女儿愁,何处可以觅封侯?”
他才说了一句,冯紫英便打断道:“诶,女子怎么封侯?”
贾环挥手,驱散那烦人精。
“听我继续!”
“好,好,你说~”
“女儿喜,身边掉落文曲星!”
“女儿悲,九州万里不见同。”
“女儿乐,百舸争流,万江碧透!”
贾环刚念完,徐骏酒意阑珊地狂呼。
徐骏解开衣衫,彻底醉了,嘴里叫道:“好啊好啊,好环儿!好个百舸争流,好个万江碧透,大丈夫尚且乐得,女儿更该一乐!”
冯紫英也道:“环哥儿年纪虽小,却腹有千山万水,冯紫英佩服!”
贾环举杯嚷道:“来,诸位,共浮一大白!”
虽说酒令如军令,但这会子在座几个也管不了那么多。
贾环的词念得太好,不喝酒可对不起这么好的词儿!
贾环喝完,醉醺醺道:“我我不会唱曲儿。”
老师徐骏大喊:“为师替你喝!”
徐骏举起自个儿满上,举杯痛饮。
饮完张嘴:“嗝———”竟打了个大大的酒嗝。
大家全都笑起来。
贾环忍俊不禁,没想到徐骏还有这么狂放的一面,平日可真看不出来!
贾环强撑醉意,摘下帽子说:“年少万兜鍪。”
冯紫英:“好!药师佛,又该你啦!”
“药师佛”是太学生们给徐骏起的外号,因他曾“涉嫌”毒杀自己老师。徐骏平时其实很不喜欢这个外号,奈何外人见了他总会这么叫。
冯紫英自从知道徐骏不爱听别人叫他外号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过。
今日大家酒醉,他不小心又叫出口。
等了半晌,“药师佛”徐骏都没有回应。
大家再转睛时,徐骏已经趴在桌面呼呼大睡。
冯紫英轻笑两声,转向贾环,忽而问道:“环哥儿,过俩月铁网山打围,你去吗?”
“什么?”
贾环眼神迷茫。
冯紫英用手指敲着桌子又问:“铁网山!你,去吗?”
贾环:“去哪?”
冯紫英定睛看贾环,发现贾环好像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瞬间酒醒!
冯紫英起身走到贾环身边,勾肩搭背,在贾环耳边道:
“宫里消息……太上皇邀咱们勋贵子弟……打围,去铁网山!”
贾环很想跟冯紫英讲话。
但他真的醉得不行,大脑彻底放空,没法回应。
冯紫英见状无奈。
“卿卿,劳你照顾徐会元,我得把环哥儿带回荣府,不然政老爷子怕是就要到我家找老爷子问罪。”
清倌人卿卿脸色绯红地点头。
随后宴席散会。
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
等贾环再次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他刚睁眼,就见姐姐探春坐在床边,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探春伸手一把捏住贾环鼻子:“环儿,酒可醒啦?”
贾环痛得大叫:“啊!”
环三爷,贾家的文曲星,连忙求饶道:“环儿错了,环儿错了!姐姐快松手,痛死我啦!”
探春松手,瞪大眼睛警告贾环:“环儿,再让我抓住,三姐姐我可要好好仔细你的皮!”
贾环露出苦笑,点点头。
他真没想喝这么多,但昨天大家兴致都到那了,他能怎么办?
总不能扫大家的兴吧!
贾环随后起床,却感到头痛欲裂。
旁边探春端起早就准备好的解酒汤,一边喂,一边嘲笑说:“年纪轻轻,下次还敢不敢喝这么多?再这么喝,非痛死你才给你解酒汤喝。”
贾环用眼神乞求,仿佛在说:师傅,别念了别念了!
探春蔑了他一眼。
等喂完解酒汤,探春提醒贾环,再过五天就是他参加府试的日子,可别忘记温书!
贾环听见“府试”二字,脑子瞬间清醒。
他赶紧起床,叫松萝去厨房捡几个奶黄包、猪肉马蹄馅丸子,又叫了一大碗解酒汤,然后对探春:“我那四个娘舅兄弟呢?我今晚就回铁槛寺去读书。”
探春:“早就叫他们在二门候着了,你吃完只管去。”
贾环松口气,心道还是探春靠谱。
他抬头看了眼外面天,念念有词道:“我得吃快点,最好天黑前赶回去,不然徐师恐怕要怪罪!”
探春闻言立马从椅子起来。
“我去厨房给你包好,你带在路上吃。”
“谢谢姐姐!”
贾环跑过去抱了探春一下。
探春拍拍弟弟后背,笑着去帮贾环收拾。
当天,贾环赶在天黑前回到铁槛寺。
然而出乎贾环预料的是,老师徐骏竟然不在铁槛寺。
他找到徐骏房间,却发现里面已经人去楼空!
贾环找到主持色空,问老和尚道:“色空住持,我老师呢?”
色空从僧袍里拿出一封信。
“徐施主让老衲把这封信转交给哥儿。”
贾环皱眉,接过信件。
拆开看,的确是徐骏的笔迹。
贾环迅速看完,眉头皱得更紧了。
原来徐骏在信中写,那日酒醉过后,他在清倌人卿卿的闺房睡了一整天……事后,徐骏反思自己行为,深感后悔,发誓以后不再饮酒。
“所以徐师为什么不留在铁槛寺呢?”
贾环没搞明白。
他问铁槛寺的色空住持,知不知道其中细节。
色空说不知。
贾环无奈,他很想去找徐骏,但再过几天就是府试,他必须全心全意温书。
他只好叫色空留意,如果徐骏返回铁槛寺,请住持立刻通知自己。
色空点头答应。
之后贾环开始靠前冲刺,他复习的重点还是四书文,至于试帖诗他已经摆烂了,只求得个中下勉强及格就行!
十天后,四月二十五日。
顺天府府试。
同时,也是朝廷殿试!
贾环一大早就来到顺天府衙门旁边的考场,提着一篮子考具和一大张肉馅胡饼进去。
这次考试他依旧受到关照,衙役们态度依旧和蔼可亲,考位也还是被精心安排在最好的位置。
考场上,贾环遇见的四道题目分别是一篇《孝经》文,一篇《论语》和《孟子》的截搭文,一篇《中庸》文,以及一道与《秋》有关的试帖诗。
贾环那道题,心中大定!
《孟子》和《中庸》是他强项,《孝经》有徐骏提供的题库,三篇八股文基本都考在他擅长的范围内。
《孝经》和《中庸》文,贾环有信心至少拿上等。
《论语》和《孟子》的截搭题,他也有信心拿中上。
最后一道与《秋》相关的试帖诗,贾环尽力去写,力争拿个中。
等他答完所有题,时间已经快要用完。
由此可见府试的考试难度,比县试要高得多!
县试时,贾环还有时间睡觉。
府试,还睡个屁啊!
他甚至连胡饼都没啃完!
等贾环考完交卷,顿觉精神为之一空,只想赶紧回家睡觉。
然而贾环不知道的是,他的老师徐骏,此时此刻比他还要累!
皇宫。
太极殿。
科举最后一关殿试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今次恩科殿试与往年任何一届恩科都不相同,因为出题人并非只有一位!
除开当今圣上泰宁帝……
太上皇永泰帝也驾临太极殿!
龙椅上,太上皇一袭宽大松弛的深蓝色道袍,高大的身躯靠在龙椅靠背,白色泛黄的胡须垂于胸前。
太上皇曾追随太祖、太宗南征北战,故而身姿雄健。
年轻时曾令敌军起过外号,曰“一只虎”!
昔日的一只虎,而今早已化作一头龙!
太上皇坐在龙椅,庶三皇子泰宁帝站在他跟前,反而让泰宁帝的身形体态显得佝偻猥琐。
太上皇闭目养神。
泰宁帝背部微弓着站在前面。
太极殿上方,太阳和圆月同时挂于天空,仿佛天空中有两轮太阳。
殿内参加殿试的一百多名考生,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宦官发下来的两张试卷。
好嘛……
你们爷俩斗法,倒把咱们考生搅进来了!
考生之中,徐骏看着桌上两张试卷,想起被贬岭南而死的父亲……
他摊开太上皇的卷子,无视上面考题,大笔一挥,写下八个大字: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