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以退为进，火龙烧仓

镍矿作为一个冶炼单位，动力厂是核心中的核心，领导班子一正三副。

丁大勇这个总务主任副厂长，是主管财务的。

大厂长升任到集团做副总，剩下的三个人提拔一个转正，考核内容就是完成集团的裁员指标。三个人都四十五岁以上，很可能是职业生涯的最后一个台阶，竞争不可谓不激烈。

老丁争取到这个任务，彻底点燃了办公室斗争的战火。

按照原本的时间线，主管生产和技术的两个副厂长联手，以老丁财务工作繁忙为理由，帮他承担了大量的摸底调研工作。

等优化方案一公布，直接牺牲了一个丧失劳动能力的工友来闹事，最终完成对他的绝杀。

丁大勇这个人，长得周正，学历又好，工作一直顺风顺水，可惜就是斗争经验不足。

他把着财务工作十几年，采购、招标、运输、绩效、福利，所有的项目都要过一手，自己活的清汤寡水，还不允许别人乱伸手。

在单位内，一直是个包公脸的角色，跟底下职员团结的不够，和上面领导跟随的也不紧。

他还天真的以为，自己资格最老，工作评定最优，厂长位置唾手可得。

在儿子抽风的这个下午，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掉进了大麻烦。

“什么忠啊义啊的，这是工作，是党和国家交给我的工作，是权力也是责任，你懂不懂？”

“懂啊，这有什么不懂的！可人不是数字，生活也不是你的财务报表，数字错了可以修改，人生错了那是要出大事情的。”

即便这只是一个梦，他也要把心里话跟老爹把话说完，这是他想了二十多年的心里话。

“你跟财务打了一辈子交道，可连如何去买菜讲价，精打细算的管理家用都不会。你知道一刀切之后，有多少家庭要走上绝路，有多少人要改变他们的人生么？被优化的人没有犯法，他们不是十恶之徒，也没有几个是完完全全的无赖。

“我不反对你评定效率的任何办法，只是你要知道，我们这个家，承受不住绝望者的怒火。500多个家庭，两千多口子人，这件事儿不是用表格核定能来解决的！”

如果老爹当初没那么幼稚，可以放弃竞争厂长的位置，或者认认真真的做过调查摸底，那兴许后续的惨事儿就不会发生。

丁大勇泄了气，坐在石阶上，仰头望着惨白的天空。

“你以为我真傻啊，在厂里干了十来年财务，有什么猫腻儿我是不知道的。如果我不去争这个厂长，到时候他们就会班子决议把我换掉，以后这个财务就没人看家了。我不是故意要争，只不过一切逼到这个份儿上了，在国家和工友之间，我只能先尽忠了。”

啥意思，原来老爹以为凭借他一个人的力量，就能守住伸向动力厂采购的无数黑手。

“老丁头，你糊涂啊！大厂长都去集团了，你还没跟着走，明摆着动力厂的财务要收归集团啊，你守着这个破架子还有个什么用？”

当然，这不是丁海岩的判断，而是历史上发生的事实。

改革之后，镍矿集团成立了财务中心，一切单笔超过两万的账目，中心都要进行批示和复审。

“这怎么可能，动力厂一年经手一个多亿，我手下光会计人员就十几......”

他忽然想起来了，厂长老张上任之前，其实是隐晦的跟他表达过的，问他“对于以后专职做财务有什么意见”。那时候，他还以为老张是偏向生产主任李宝库，想让他退出厂长的竞争。

儿子一提醒，他也想起来了，这两年集团招了不少大学生，都是省税务学校毕业的宝贝疙瘩。

可是，老张为什么不直说呢，难道是自己功利心太重，让一起合作了七八年的老战友，也对自己有了保留意见？

他现在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竞争这个厂长，到底是为了功名心还是纯粹的正义。

“在集团具备全面的财务核查能力之前，老厂长能把你带进财务中心，让你们自己查自己么？”

儿子的最后一句话，彻底揭掉了他盖在自尊心上的那块塑料布。

如果是这样，那他现在积极争取厂长，是不是也变成了为了掩盖账目，而所做最后的挣扎？

想到这，他的心更疼了，好像一个发现真心错付的女子。

“不对，你小子是怎么知道的。平时连三百分都考不上，你能懂这些？说，是谁让你跟我说这些话的，有什么目的？”

丁海岩目瞪狗呆，糟糕，好像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现在自己可是十七岁，是个高中还没毕业的小青年，怎么可能懂这么多，还敢对一向威严的老爹说这么多的“大人嗑儿”。

“我！我教的，怎么了？好家伙，让你把儿子领回家，你就带他在雾霾里晒太阳是吧！”

哈哈哈哈，救星来了！

丁大勇的命中克星，丁海岩生命中的太阳，蒋娴女士出现了。

“妈，我饿了！”

丁海岩扑过去，大热天的，一把拥抱住自己的老妈。

“松开，这一身臭汗，比你爹还埋汰。我给你买的奶油大板雪糕，快吃了吧，别一会儿再化了。”

夕阳下，一家三口，排成一个凹字形，拐向了回家的小路。

丁大勇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再加上老婆大人和突变儿子的谆谆劝导，终于改变了竞争厂长的主意。

“对，你们说的都对。这个活儿就是顶雷的，谁上谁死，我更不能不自量力。明天，我就跟厂委汇报，说自己无力完成这个方案。”

蒋女士很满意，她最喜欢的生活，就是一切都按部就班，这样好像时光就会永远停下一样。

“不行，你这个态度太暧昧了，厂里也不会同意。我有个办法，你把名单去掉，只提交安置方案和改革建议，并且申请调离岗位，专门去做职工安置工作。”

夫妻俩看着“一疯成名”的宝贝儿子，没琢磨明白这里的道理。

“前面九十九步工作，都是以你的名义进行的。一旦方案公布，自然所有的矛头还会指向你个人，到时候你说什么也不会解释清的。只有你做出来表态，跟工友站在一边，才能打破别人之前的计划。”

“以退为进，核心是——以进为退！”

这天晚上，两口子半宿没睡着，俩人感叹着世事的复杂，也感叹着儿子的变化。

第二天，丁海岩给老爹递上了二十几页的《向社会输出人才的66条建议》，看着红眼兔儿一样的儿子，老丁很欣慰。

5月30日，优化方案提交截止日的最后时刻，老丁递上了自己的方案，还有申请调岗的报告。

集团领导很震动，决定暂时中止裁员方案的推进，并慎重考虑丁大勇同志的建议。

6月1日，儿童节，非生产部门放假半天。

动力分厂财务处，失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