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年迈多疑，大兄之死
朱标灵前，朱元璋佝偻着腰，静静地站着。
他没有说话，只是眼眶发红，浑浊的眼望着棺椁。
往日和朱标相处的点点滴滴，此刻在他眼前闪过。
灵堂内，烛火微微摇曳，地上的阴影轻轻颤动，不敢张牙舞爪，唯恐惊扰了朱元璋。
“标儿。”
许久，朱元璋从嘶哑的喉咙里艰难挤出两个字。
声音很轻，落在灵堂内，带着几分期盼。
仿佛，身在棺椁里的朱标，会因为他这一句呼唤苏醒。
烛火摇曳，阴影沉默。
灵堂内静的落针可闻。
朱元璋老泪纵横，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他的标儿，终究去了，再不会回来。
簌簌、簌簌。
轻微脚步声在朱元璋身后响起。
他心里的悲伤心痛骤然化作烦躁郁闷，扭过头来，双目发红，恶狠狠的呵斥道：“咱的话你们聋了不成？”
年迈老龙发出怒吼，来人心神一惊，下意识后退两步。
借着明亮的烛光，朱元璋看清楚门口颇有惧色的人面孔，态度软化。
“允炆，吓着了吧？”
“皇……皇祖父，是孙儿自作主张，扰了皇祖父。”
朱允炆强硬压下内心里止不住的恐慌，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皇祖父，您还未用膳，孙儿为您下了一碗汤面，请吃些东西吧。”
太子妃吕氏早为他铺好了道路，这碗汤面，也是备好的计划。
不论朱元璋吃还是不吃，他身为皇孙，这一份孝心表述到位，就是最大的成功。
“好孩子，咱不饿，先下去吧。”
“皇祖父，如果父王在这，也会劝您吃些东西的。”
“标儿……送下去吧。”
朱元璋摇了摇头。
“是。”
朱允炆低着头，弓着背，慢腾腾的走了出去。
身后脚步声完全消失，朱元璋才看向朱标灵位。
“标儿，允炆仁孝，如果将来他承继大统，不知是福还是祸啊。”
……
“怎么送出来了？”
吕氏看着朱允炆端着原封不动的汤面，神色一怔，有几分不满，“你这孩子，怎么如此嘴笨。”
“母妃，皇祖父两次不受，孩儿知道可一可二，不可再三。”
朱允炆放下汤面，“还是不要做让皇祖父不高兴的事情了。”
“你懂什么！你皇祖父现在正伤心，你该强硬一点。”
“老人都是这样，嘴上说着不要，其实就是希望后辈儿孙强硬一些，给他做决定。”
“你倒好……唉！”
吕氏嘴上虽硬，但瞧着朱允炆憔悴的神色，心中不忍。
“罢了，如今你只要稳扎稳打，大位必会是你的，这一碗汤面，不受就不受吧。”
……
奉先殿。
这里是祭祀祖先的家庙。
马皇后的画像悬垂在上，面容慈和。
朱允熥看得怔怔出神。
记忆中，前身的父亲朱标总是板着脸，而马皇后，则是满脸温和笑容。
他的大哥朱雄英，自信张扬，总是说要带他出去骑马。
大哥还说，等他当了皇帝，就给朱允熥，封一个天底下最大的官。
可惜，朱雄英八岁患病，猝然而逝。
朱雄英去世后不久，马皇后也身染沉疴，撒手人寰。
如今，朱标也随之而去。
朱元璋丧孙丧妻丧子，花甲之年，承受着世间最大的痛苦。
而他也不遑多让，丧母丧兄丧祖母丧父，十三岁便孤苦无依。
都是苦命人。
朱允熥缓缓跪在蒲团上，微闭着眼。
他在等一个人来。
他相信，朱元璋一定会来。
……
朱允熥跪着有小半个时辰。
身后传来“嗵嗵”声响。
他没有回头，只是睁开眼，稍稍一用劲，眼圈红的厉害。
眼泪蓄在眼眶中，含而不流，似乎随时都会落下。
身后，朱元璋苍老的面容没什么表情，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朱允熥。
他是朱允熥的祖父，但首先是一个皇帝，一个高明且狡猾的政治生物。
丧子的悲痛逐渐抽离开后，他敏锐的政治嗅觉意识到不同寻常。
是为了大位吗？
朱元璋心中轻轻发问。
以前朱标还在的时候，他无需思考这些，所有好东西，都给标儿留着就是。
但现在朱标猝然离世，即便他不愿意去想，也不得不面对现实，思索起储君的人选。
他的儿子，他的孙子，都为此各出心计，各施手段。
朱元璋心底有几分不满愤怒，血浓于水的一家人，为了大位，现在竟也玩起了心机手段。
这天下，难道还能比血浓于水的亲情更加重要？
他闷着气，语气平淡：“允炆的性子咱知道，大家夸他仁孝，他也努力朝着这条路上走。”
“东宫之中有人教他，大本堂内，也有人教他。”
“允熥，你的性子咱知道的少，跟咱说说，你不在灵堂守灵，为什么会在这里？”
朱允熥缓缓起身，将身上衣服整理好，端正肃容，一丝不苟地行礼：“第五孙朱允熥叩见祖父皇帝陛下，陛下圣躬安。”
“朕安！”
朱元璋眉目微蹙，不知朱允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虽然注重礼法，为此亲自编写《祖训录》，以规范皇室子弟一言一行。
但那是公开场合，在私底下，他还是希望能感受到亲情温暖。
哪怕眼前这个皇孙，他印象不深，投入的关注也很少。
我可以不要，但你不能不给。
朱允熥微微抬头，态度恭谨，回答道：“孙臣乃祖父皇帝陛下嫡孙，孝慈皇后之嫡孙，太子朱标嫡次子，敬懿皇太子妃次子，虞怀王亲弟。奉先殿乃家庙，孙臣在此拜祭，于情合，于理合。”
他每念出一个名号，朱元璋的脸色便阴沉一分。
等到朱允熥全部念完，朱元璋额头青筋直冒。
如此一长串名号之中，除了他，其他人都已经驾鹤西去。
他心里憋着火气，“你是在提醒咱，你和咱一样，都是孤家寡人？”
“孙臣不敢。”
朱允熥火上浇油，“祖父皇帝陛下莫非已经忘记，孙臣大兄虞怀王之死？”
……
……
注：
1、《祖训录》乃《皇明祖训》前身，始纂于洪武二年(1369)，六年（1373年）书成，朱元璋为之作序。洪武二十八年（1395年）重定，并将首章的《箴戒》改称《祖训首章》。
2、乙亥，编《祖训录》，定封建诸王之制。（《明史》卷二）
3、庚戌，颁《皇明祖训条章》于中外，“后世有言更祖制者，以奸臣论”。（《明史》卷三）
4、若孙则自称曰长孙某，封某，第几孙某，封某；称天子曰祖父皇帝陛下，称皇后曰祖母皇后殿下。（《皇明祖训》）
5、洪武十一年十一月，戊寅，皇第五孙允熥生，皇太子第三子也。（《明实录太祖实录》卷之一百二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