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如果我是一团火
“可是，你说不定……可以不必再给人当狗了呢？”
丁白浪的话，在裴南耳中来回冲撞，震得他头脑嗡嗡作响。
当狗？
哪一个人，会愿意当狗？
裴南一直都知道，自己很强大、很聪明。
裴家身处江南，那是正道的地盘，但尽管所有人都知晓了他乃焚心宗宗主，裴家依然好好地存在着——因为，他搞定了当地的衙门与官员，正道做事要讲规矩，他们拿自己没办法。
焚心宗初创之际，因为有了裴家巨量财富的注入，也曾被魔道中其余宗门觊觎，但裴南早就料到这一层，提前在魔道中抱好了大腿，利用他人的利益关系、做了一次次交易，帮助宗门渡过了最初的难关。
类似这样的事，一件件数来，不知凡几。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能力极限何在，却也知道，自己已是天下九成九人摸都摸不到的天际。
因此，只要不去想太叔钟的事，他便是骄傲的、自信的、潇洒的。
一个骄傲、自信、潇洒的人，怎会愿意给人当狗！
但是……
裴南看着地上的太叔钟，心中只觉得可笑。
“我不会放过他。”
他转向丁白浪，认真说道。
丁白浪撇撇嘴：“随你呗，想杀就杀，我又不会拦你。”
裴南眼角微跳，没有说话，慢慢走到了太叔钟面前。
太叔钟艰难地转动眼珠，向看他，冷笑道：“你以为，我会向你求饶吗？呵呵，呵呵呵……绝无可能，你要杀便杀，了结了我们的恩怨！”
裴南低头看着他，沉默片刻，掌心赫然跳起了一团黑焰。
可是，这团黑焰却半晌没有落下。
又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扭头看向丁白浪，闷声道：“你说我不必当狗，你说加入魔道并未我自己的选择，但难道，你以为我这满手鲜血之人，还能进入正道么！”
“就算我可以，正道又怎么可能接纳我们！”
话音落下，反而是地上的太叔钟桀桀桀地笑了起来，笑声中满是讥嘲。
“不是吧，师弟！你居然真想做个好人！你也太天真了！”
他尖笑道：“这家伙把你当傻子哄呢！你不会真的信了他吧？！”
但裴南根本不理他，只是瞪着丁白浪。
丁白浪笑笑：“谁说要你加入正道了？难道你觉得，正道里就都是好人了？”
裴南一怔。
“好人坏人，正道魔道，关联性很强吗？”
丁白浪一耸肩：“你要做好人，就得加入正道，这是什么谬论？”
裴南惊住了：“可是，可是不屈于人下，又如何在这肮脏晦暗的世道中生存！你知道这有多难吗？！”
“比给人当狗还难吗？”
丁白浪十分地认真且有耐心：“你说这世道肮脏晦暗，还不是因为天底下全都是糟糕的坏人？你为何不从自己做起呢？如果你选择做一个好人，这世道总是会好一些呀。”
裴南下意识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嗤笑，摇了摇头，似乎觉得自己是在鸡同鸭讲。
他再一次走向太叔钟，面露狠色，伸脚将太叔钟翻了过来、令其仰面朝天，随后，他掌心黑焰熊熊燃了起来！
倒是一旁始终一言不发的江小苇，忽然像是第一天认识丁白浪般，重新打量起了他。
这一次，裴南似乎真的不再犹豫了，他手中那团黑焰猛然朝着太叔钟的脸砸了下去！
太叔钟闭上了眼。
轰！
“啊！”
黑焰砸下，太叔钟一声惨叫，却是那一团火贴着他脸颊砸进了沙地，飞溅的沙粒与焰光打在他脸上，在他脸颊上烧出了密密麻麻一片焦黑血点。
裴南板着脸、缓缓起身，手上的黑焰已然熄灭。
太叔钟震惊地看着他。
“我没有资格，替那些被太叔钟折磨到疯癫、毁了一生的人……原谅他。”
裴南沉声道：“但师兄会走上今日这条路，怪我。”
太叔钟眼神微动。
丁白浪站在不远处，笑问道：“是因为……当初你听从了师父的话，选择折磨了他？”
裴南对于他会知晓自己过往丝毫不觉惊讶，只是沉沉点了点头：“是的。”
他眼中带着一丝怜悯，目光不曾从太叔钟身上移开：“那时我太傻太迟钝，不仅没有察觉到师兄的心思，并且心里想……反正师傅日夜都得折磨我们，如今为了让我们修炼，互相折磨不也是正常的么？”
“互相折磨？”太叔钟终于没忍住，咬牙道：“只有你折磨我！”
“我那时以为……”
裴南垂眸叹道：“你受完苦，就轮到我了。”
太叔钟如遭雷击，震惊地看着他。
丁白浪双手抱胸，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江小苇的目光则是在这几人间流转，若有所思。
“师兄，你对我族人做过的那些事，我会替你去赎罪——但这些年你折磨我的，我要向你讨回来。”
裴南缓缓说着，竟然莫名其妙笑了笑：“你也可以理解为，我不会杀你，但会带着你，将这些你对我做的事，一点点找回来。”
太叔钟没有说话，他的眼神已经变得非常复杂，说不出那究竟是怎样的想法、也看不出他究竟对这样的结果抱以何种喜怒之情。
啪，啪，啪。
一旁忽然响起零落的掌声。
丁白浪脸上堆满了笑容，拍着手。
很奇怪的是，正常情况下换个人像他这样笑得脸上肉全堆在一起、还单独一个人拍着手，多少会觉得像是嘲讽。
可他笑得真的……太真诚了。
满足、感动、赞许、欣慰。
“太美了，真的，太美了。”
丁白浪抿着嘴，声音甚至有些哽咽：“亲眼见证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愿意以德报怨！这即使是在我本人有记录的精彩人性反转实验中，也是最能称道的之一！”
江小苇目光深邃地看着他。
裴南倒似乎对他这种半疯半癫的样子习惯了，没说什么，只是长吐了一口气，双肩一松，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裴老爷，我想采访一下你。”
丁白浪满脸感动地问道：“你为何最终，选择做了一个好人？”
“你此前有句话，说得不错。”
裴南沉声道：“也许，若我选择做一个好人，这世道总是会好一些吧。”
他抬起头，望向天际：“我有自己的孩子，我不希望……他踏入修行路时，必须像我一样受尽折磨，将来还要面对无穷无尽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这个世道宛若黑夜，我也做不了太阳。”
“但……大抵我可以做一团火，哪怕只是一团火呢？一团……能燎亮这片天空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