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时乖运蹇
金凤尤闻听,身子不由一僵,便是觉得这夜,忽又冷了半分。
面前,老师台一句含戚之问,凤尤感同身受,立时回道:
“就是您被贬谪到衣食无靠,凤尤就凭把子力气打铁,也给您养老…我就是去要饭……”
为师者闻罢摇了摇头,只打趣道:
“你小子,为师再不灵光,也不至于咱俩都要了饭啊,哈哈哈哈,好,你有这份心,我都记着了,嗯…话说回来,依律令,藩王无召不得进京,今儿个来了,与神女和内阁诸位议事过后,我也留不住脚,明日便要回返西监郡了,大凤啊,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你可要照顾好家里人,别让为师担忧。”
“师台…,我…”
老王爷按住他的话头,心领神会道:
“我懂、我懂,你如今抉择起来作难,你还是想为国为民做些事,不过,大势所趋,若你顶受不住,离开京师,想来,大家也不会怪你,毕竟在神都,除了神女,你、我之辈皆是凡人…”
“还请师台恕我冥顽不灵,朝堂封赏学生此一亩锻危山宝地,助我研修锻冶之法,我…我还想再坚守几年,看看情势有什么变化,万一我离开了京师,京师之地有事要我去帮手,我却不在…”
老人略定了定神,点头道:
“好,为师支持你的抉择……但你不可执迷于此,情势若有不妥,还是要随机应变,可懂为师意思?”
“喏,凤尤谨遵师台教诲。”
座师望了望窗外泼洒着的雪绒,只叹道:
“唉,你这孩子,就好似这锻危山啊……再大的风雪也没法尽没你的傲骨,造物弄人、造物弄人。”
别过金凤尤一家,老王爷推却了凤尤夫妻俩送行的执念,只带着红衣五筌慢慢走下了锻危山。
山间雪大路滑,着实难走,老人手中拄着落魄门生馈赆的拐杖走过二里山路,边赏着雪、边笑呵呵与护卫五筌闲聊,突然,从山道边闪出几十名黑衣人,拦在了老人身前,雒五筌见状‘仓啷啷’拔出腰间双刀,护住了主家。
红衣侍卫正紧张时,老人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
“别着慌、别着慌,是自家人。”
红衣五筌有些摸不着头脑,闻听如此,却也没将手中刀送还入鞘,正这时,对首走出一人,那人身形不高,甚是圆硕,明显是个胖子,胖子衣着光鲜,身旁跟着条黑狗,当月色照见他面庞时,其人满脸憨笑的回道:
“这大雪天的,咱们怕王爷有闪失,所以来接您老人家了。”
“大柏啊,我都嘱咐你小子说了,不叫你来锻危山接我,你还是跑来了,这山头是大凤的地盘,你有什么可怕的?”
“嗨,我不是怕路滑嘛,其他的…,有血鸦堂的兄弟们呢,也用不着学生操心,老爷子,您身边新聘的这位…便是自鼎福庄来的雒五筌咯?”
红衣护卫闻听‘血鸦堂’三字,这才松了口气,便把双刀收回鞘中,且冲着对首众人打恭行礼。
“来来来,五筌,我给你推介下,这位就是芩燕堂堂主陈大柏,他还有个别号在咱们西监郡很是响亮,叫什么‘金身不败’…哈哈哈。”
憨胖子还礼,闻听笑笑,赶紧摆手道:
“老爷子,您又拿我开心了,我这要是金身,您可就折杀我了。”
这日,陈大柏带着人马,护送西白王华善匆匆回了西监郡,待到翌日天明,神都周遭大雪渐渐落停。
辰时初刻,#京师北城的一处私宅中,东青王秦昌温着‘思堂春’,兴致正好,他浅呷了口从宫城里流出来的贡酒,窃喜的望着院内雪后新景,洋洋自得。
忽而,一只喜鹊喳喳叫着,落在院中腊梅树上,秦昌见得,手往螭龙绣袋中拂去,摸出块贝银,瞅准了喜鹊藏身之处,猛的甩手打去,‘啪’的声响,那鹊鸟就变了死物,只在雪地上染了片腥红的印迹,叫人看了寒毛倒竖,但听东青王秦昌秦曘诡松了口气道:
“如此清静的早上,竟让这物毁了兴致,可恶…”
院中洒扫的仆役见了,赶紧上前去将死鹊移走,正这时,管家匆匆穿过前厅,往后院跑来,等到了秦昌身边,刚要开口请安,秦昌却先开口问道:
“东方圣隆和华善都回去了?”
“恭祝王爷万福金安,…回王爷,北武王和西白王都回了,您看咱们…”
“东方家的老二,是不是还跟琼鸾宫黏糊着,没回内阁?”
“回王爷,南雀王被王神留在神宫,说是有事要请教他。”
“狗屁请教,那俩就不干不净,早晚要出些丑事,王神那小女子我看也就那么回事,是神又怎么样!比凡人强得半分嘛?!你说?”
“小的不敢…”
“废物!有什么可怕的?!”
“是是是,那小娘们就是个骚货,没皮没脸。”
“哈哈哈,说的好,这才是我东青王府的人,咱们可不能受她的淫威,哼!”
“那…王爷,咱们准备车马不?”
“着什么急走,我还想跟京师多待几日,我倒要看看那对狗男女,能做出什么好事来………那东方帛就不配做首辅大臣,内阁早晚会是我的,琼鸾宫和这天下哼哼…”
豪奢的宅院里,东青王还在阴风怒号时,锻危山的陋室之中,困苦的一家人正围炉取暖,且说着为难之事。
屋中灶火上,前夜吃剩的羊肉汤泛着鲜味,余溪若下了小面,拌着这羊汤佐味些韭菜花,只让孩儿们吃的滋润,看着家人笑颜重开,金凤尤心中略有松快,呷了口浊酒后,忽然问道:
“山下猎户宝爷爷要收徒,你们俩谁去,学了这本事以后,就不愁没肉吃了。”
大虎闻听有些踌躇,可看着身前三个弟弟,便咬了咬牙道:“我…”
可他还没说出口,二龙便抢着回道:“我去学徒!以后我打猎获给爹娘、大哥、弟弟们吃!”
他大哥见状,担心道:“你这么小,不成。”
“那有什么不成的…”
小娃说着突然手捻剑指,只一挥,便叫饭碗浮空而起,露了手唤物的绝技,之后他咧嘴笑笑说道:
“再说,大哥书念得正好,怎么能让他扔下,还是我去吧,我又馋得很,吃的多,多吃者多劳嘛,嘿嘿。”
吃完早饭,定了学徒之事,大虎去学馆念学,二龙则拿了银子,到山下买好鱼和肉,颠颠儿的跑去找宝爷爷拜师学艺,山上陋居内,凤尤、溪若弄着幼子,聊起私房话:
“昨儿个,师台虽没说透,可明摆着就是亲自来请你,你不如早作打算,去西监郡坐馆吧。”
凤尤却摇了摇头道:
“没那么简单,容我再想想。”
“想什么想?这有什么可想的?”
铁匠无奈叹道:
“唉,阿若你也不思量思量,如师台所述,秦昌如今势盛,北王式微,东方家二叔虽是贤达,现下坐镇内阁,却裹进与神女不清不楚的闲言中……
…我本门师兄一直跟着东方家做事,这拖家带口的,南陵郡是去不得了,那里早晚要遭殃,…可如今这般情势,若是我直接去西监郡投奔师台,便是要遁匿山林,到时候这边需要人手怎么办?况且,师台也不想我立刻就动身去辅佐怹老人家。”
“那还要等多长时间?”
铁匠又打开那装银钱的包袱,仔细数了遍,念道:
“以师台给我留的银子来看,还需四年…”
“四年?还要那么长时间。”
凤尤劝道:“再忍忍吧,阿若,幸好有这笔银子顶着,这几年饿不着你们。”
“那也不成,咱们得省着点儿花了,依师台这意思看来…真是不让你立时去投奔了,这些银子虽然够四年度用,可之后的事情还不知怎样,得多算计出两年的花销来…”
落魄铁匠抚着妻子肩头道:
“苦了你了,这几年咱们还得受着穷,不能让外人看出咱们的思量,否则,师台那边定然要出岔子。”
“如此的话,师台那边咱们也不见得能去的了,实在不成,干脆把你那两把刀卖给我姐夫吧,人家想要,你偏不给,东方家再式微,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去投奔我姐姐也没什么丢人的,凤哥~~!”
“不跟你说这个了,你好好带孩子,我去炉室锻活儿了。”
“凤哥你…”
夫妻二人商量了番,却没得出什么大的转机,只得困守在这寒山之上。
这天中,唯一的好消息,便是二龙正经拜了宝爷爷为师,做了小猎人,以后家中吃肉的事再不用愁。
他爹娘和大哥看着这娃时,都是宠爱的眼神,金凤尤更是花了十日工夫,为自己二小子打了把短剑防身,小泊尧得了宝剑,欢欣鼓舞,学起猎户的把式来,也更加带劲。
可好事后面跟着那坏事的腿脚,来的倒是劲疾。
金家得了活命的银子不过四、五个月,大寒时节,一家人正忙活着包饺子过节令,便有伙贼人扮作猎户,上了锻危山。
这伙儿贼,七、八人,手中或抱着皮子卷裹、或扛猎叉,趁着傍晚雾重,避开金凤尤所居陋室与炉室,蹿上山去,这些人所图不为别的,乃是想要谋害金家之子。
正此时,且赶上二龙那娃儿蹦蹦跳跳的和宝爷爷从锻危山上下来,这爷俩忙活一天,猎了只狍子,打了些野兔、雉鸡,小娃娃运气着实不错,今日被他猎得一羽花尾榛鸡,价关值上八分银,这难得的野味,孩子不想卖掉赚钱,只想拿回家去给爹娘、哥哥下酒。
一老一少聊着闲天正在高兴,就见得窄紧的山道上,有几个外地猎户迎面走来,雾重夜黑,爷俩手中火把忽闪,照不清左右,老人脚下跄踉躲闪不及,两边撞了个满怀,还不等老人抱歉,对首这些猎户竟把老少两人团团围住,宝爷爷见状护住孩子,念着唇典道:
“合字上的朋友,咱爷俩没挂老居米子,求条道,让咱扯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