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战事无休
天侑二十二年,夏,芒种,南陵郡大旱,天朝百姓正愁粮米不收,温饱难安,昼夜间,却又赶上南陵关外兴起兵祸,真乃雪上加霜。
这回大战,缘起魔国内里争斗,魔裔狮族、鹫族、犬族与百鬼族勾搭,颠覆了狐族大王星赤枯云的王座,鬼族再而吞杀篡位弑君的魔裔党羽,霸占了魔都泰丰。
如此,魔国王位易主,鬼族便趁余威未灭,一不做、二不休,役使战败的魔裔陷阵,大举入侵天朝,想要扩大战果。
金凤尤师门所在南陵郡轸城,乃是处要冲,轸城水、旱两路南接边陲要塞,且北部承接几座重镇,由此便可长驱直入,作乱天朝。
天朝四面环海,三面多是礁滩峭壁、万丈悬崖,唯有距轸城千里之外的南陵关,一马平川,四面皆是浅滩可以登陆,距离魔国的海路又近。
西郡、东郡虽也外邻海洋,但临水沿线除了峭壁悬崖、浅海礁石,更有暗流漩涡无数,无法让外敌靠近,便是有东、西沿岸两座大港,那也是水军骁勇,战船强悍,陆上壁垒森严,精兵强将无数,难以突破守军的防御,大军若要强攻,必是以卵击石。
行船之事虽畏惧风雨,梅雨季出行不利,但魔国联军急于攻占天朝,愣选了五、六月间登陆南陵外海,由芒山一线直捣南陵关,不想果然遇到大聚风,到岸时,兵力已然损折过半。
此刻的天朝,朝野间正掀起番闹剧,众朝臣涌入内阁,竭力弹劾南陵郡郡王、中极殿大学士首辅东方帛(字劭伦),只因有传言说南雀王觊觎王神貌美,亵渎神祇,内阁便把东方帛‘请’到吏部,之后,愣是把他扣了下来。
公审廷议之时,拥两派政论的官员在天极宫宣政殿上,都是据理力争,却一时间,搞得天下大乱、南陵无首,倒叫魔军乘虚而入。
趁着天朝的这场虚妄之灾,魔国先锋大将‘莽金刚’桓禾,带兵急进,以多胜少,将天朝南陵关外的芒山边陲守军,杀得片甲不留。但南陵子弟军彪悍,虽被歼灭,全军覆没之前,俱且足足拖了桓禾十日,把边驿烽燧燃起,这就有了机会把战事信耗传回了神都。
见烽燧燃起,离南陵关最近的金鬼城,速速飞鸽传战报至轸城,又从轸城出发,八百里加急的驿使赶了两天两夜,庙堂上才得知此信,京师登时大乱,众臣工暂且放下弹劾南雀王之事,先商议起调兵遣将、守疆保土的正事。
雀王因此,也暂时恢复了自由,他拟旨传令与南陵大将商鹤,命其带兵出征,先去保住门户不失。
南陵关外,魔国先锋鬼族大将桓禾,虽然带领战兵足有一万三千余众,但其中有亲兵、有外戚,乃是鬼族并魔裔混成的联军,调度差遣都不顺畅。
攻打南陵关时,他部突然遇到天朝大将商鹤领步、骑八千多战兵阻拦,两军大战于此地,那桓禾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最后却因天朝粮草和援军迟迟不到,妖鬼大军侥幸,早一步重新集结大批援军,这才杀败了商鹤。
魔国大君摩诃达,本想借着首战告捷的锐利气势,直入内陆三千里,就这样杀到天朝神都,可他的妖鬼大军运气不好,却被违抗调令程法、从西监郡自行赶来的一万援兵,和南陵本部精锐奥援鸷雕军、玄旗军堵截在了落星镇。
之后,更是有无数南陵义军参战,三个月内,天朝守军调度不失毫厘,粮草补给更是运帷到位,这下只叫摩诃达进退不得,最后妖鬼大军只得分兵派出小股人马,去断天朝大军的后路,想出招险棋定夺输赢。
魔国的百鬼族能征惯战,蒐集情报的探子更不是吃素的,战前,大君摩诃达便知南陵首府轸城是关键所在,不破轸城,往天朝内陆再进一步,都是妄想。
于是,摩诃达便又选上了首立奇功的先锋大将桓禾,便让他带两千余人穿插到敌军身后,去拔轸城那根钉子。桓禾诡诈,买通了天朝奸细带路,用不了五日便能在秋分之前攻入轸城。
狼烟四起时,西监郡白虎山上,那打铁的娃儿已经长到十岁,三年前,他头上的冲天锥就变成了满头凌乱的碎发。
“你看啥?再看把你这呆头呆脑的狗熊剥皮吃了!”
大概是不亏嘴的缘由,他个头儿长得倒是不矮,比同龄孩子还要高上小半头,精练的一身腱子肉让孩儿的脾气越来越差,要不是整日里守着火炉磨性子,这会儿,恐怕他就成了个为祸一方的恶霸小子。
夏末酷暑,又到了锻师最怕的鬼月,孩儿停了炉室里的活儿,拿着新锻成的短剑,坐在白虎山炉室前的草地上,俩眼发直。
娃娃瞅着这寂静的山岭,气恼的厉害,不由得拿短剑去砍锻废的花铁条子,‘镗镗镗’几声闷响,手中铁条碎成了段儿。
嫌还不解气,他便站起身来,用飞蝗石玩命儿朝着周围树干上打去,时霎,便打断了几棵腕粗的小树,等打累了,随即,又照着身边尺高的青石就是一脚,石块竟被踢飞,向着下山的路,飞滚而出,片刻后,山路上竟响起叫喊声来:
“老疙瘩!你哥来看你,你上来就拿这么大块儿石头砸我们,你个臭没良心的!”
“二哥!…大哥!!”
小乙顺声音回头望去,几十丈外,三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眸中,一个就是让他暗地里怨怪了许久的亲爹,另两个则是让他欢喜的不得了的人。
此时,大哥金瀑虎已经出仕,做了西监郡麒麟军的百户,他的身量看上去,和老爹似同一个个模子扣出来的,高高大大、虎威不减;二哥金泊尧,则入了首府所辖民立官助的西桓书院读书,这年已长到十四岁,个头比弟弟略高些,可赶不上他大哥,乃是个纤细偏瘦的书生模样。
泊尧见小乙费劲的往山下赶,忽然将手中连鞘细剑掷出,那剑竟然浮在地上,泊尧小子跨坐上去,骑在剑鞘中段,手把着剑格,竟如骑马般,飞驰到了正往山下跑的弟弟身旁。
“我去……”
老疙瘩冲过哥哥身边时,只是一句粗鄙的感叹,他顺着下山的劲儿又往前蹿了十几步,这才停住身形。
他哥则笑道:“嘿嘿,臭小子你想去哪儿?!怎么样,你哥这好玩意儿不错吧?就是这剑太细小了,载不动你,要不我能带你飞了!”
“哥,我想你了。”
小乙说着,突然抹了几下眼睛,哭了起来。
泊尧见了心里不是滋味,赶紧蹿下飞剑,跑过去抱住了弟弟,还如小时候那般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
“都半年了,哥又怎么不想你,这不是没辙嘛,哥得陪爹守着西白王府还有娘,…还有小飐。”
“小飐好不?我想他了。”
“唉,你俩倒是双生子,他也想你想的紧,这不,叫我给你带了好多吃的、玩具、画书。”
“他咋没来?”
“他帮爹跟家糊弄娘呢~”
两兄弟正叹相见不易时,他们大哥跑上山来,满面期待的喊道:
“小四,快让大哥瞅瞅,你小子是胖了瘦了。”
“大哥…呜呜呜。”
当小乙看见那熟悉的高大身形时,眼泪巴巴的扑到了长兄怀里,就像个受了许久欺负,委屈的不成的娃娃。
“唉,看来爹是没少拾掇你小子,你嫂子想你想的一说起你来,就掉眼泪,要不是爹拦着,我真就把你带走了。”
娃娃此时抱着大哥,啥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这才是亲爹,那个把他禁闭在白虎山上,整天叫他打铁杀鬼的爹太坏,说什么也不想当他儿子了。
他亲爹这会儿漫步走到三兄弟身后,忽然咳嗽了声,之后就接着往山上走去,兄弟三人见状,也便默默跟在了爹爹身后。
不大会儿工夫,当金凤尤推开山上小屋的扉门时,瀑虎看见墙上挂的那些割去鲜肉、拿枯草填补了骨皮的妖鬼头,只惊得退后半步,骇然道:
“爹…,这都是小四杀的?!”
“比你怎么样?你去年实业历事,可曾有这般斩获?”
“…孩儿惭愧,我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
“二龙,你将来不能输给你弟弟,爹看好你小子。”
“我还是想您别看好我,您看好谁,谁就得倒霉…”
“不和你们争辩,早晚你们会知道爹的苦心,…四楞子,你新锻的活儿呢?”
小乙闻听,将手中短剑丢了过去,金凤尤闪身接住,骂了句:“小畜生。”,才低头仔细看过那物,初始见了这粗糙的短剑还有些不屑,可等他仔细的观瞧过后,忽然眼前一亮,继而兴奋起来,且有些不知所措,待铁匠用这短剑试斩了几根锻废的钢条,终于欣慰的叹道:
“这得有一等甲了,唉…爹终于没白费这番心思,成器了,孩子,成器了。”
泊尧、瀑虎都是惊异,不曾想老爹这般倾囊相授的‘折磨’弟弟,居然这么快就让家里的老疙瘩学出了徒。
可是细想来,这时日也不短了,小乙跟着老爹足有四年多,平常学徒三年也出师了,更何况亲爹相授更是掏心掏肺,但让哥俩啧舌的是,小弟弟这几年来所历艰辛之巨,无法想象,宛如噩梦。
遥想起自己儿时那般,瀑虎不用说,跟着爹享了清福,便是泊尧四岁之前,也没受这么多苦,两个哥哥想到如此,都是有些惭叹。
借着这股兴头,凤尤给幼子讲了魔国入侵之事,且说了兵部调令命大哥金瀑虎带两队奇兵,去援轸城,两队人马也就百来人,据西白王得来的信报,就是朝野上有人想借机取金家长子的性命。
金凤尤和长子不卑不亢,便要带着两个奇蹇小子同去轸城卫土杀敌、建功立业。
三刻之后,在白虎山上整肃一番武备,修辑完了刀剑,分了软甲,收集了一些干粮、银钱,爷儿几个就要下山,直奔南陵郡而去。
小乙听说要下山,倒没什么紧张的,临走前只跟他爹说道:
“我想回去看看娘和小飐。”
他爹闻听,摆了摆手道:
“那就不必了,时间急迫,回来再看不迟。”
如此,铁匠便带着三个孩儿,直奔南陵郡坐船前行,于途中在驿站小歇时,小乙问泊尧为啥爹不让他回家看娘,他二哥只无奈笑笑:
“恐怕回家去,爹怕娘不答应让咱俩参与战事,爹总归还是有些怕娘的咧,再有了,小飐要知道让你去不让他去,那还不得急得哇哇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