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冰山一角
第二天一早，颜素一行就到了报社了解情况，报社内的老同志大部分对胡安邦的评价都很高。而报社对当年医科大女学生的失踪案也进行了跟踪报道，当时负责这个版块的主要编辑正是胡安邦。从报道的内容上，他们并没有找到什么疑点。不过，颜素从胡安邦的履历里发现了一些问题。
市日报的社长是一把手，应该是正处级，二把手副社长是副处级。总编辑理论上和社长平级，也是正处，不过社长有时也兼总编职务。副总编一般是党组委员，是副处级，也有可能是正科。胡安邦在2003年之前只是个主任科员，相当于股级。老话说，三十五岁之前不起步，一辈子是个老相公。通俗地讲，在机关单位，三十五岁还没有进入副科级别，一辈子可能就是个普通科员。
胡安邦出生于1954年，2003年他都快五十了，按理说就在主任科员或者副科这个级别退休了。可他从2003年之后，几乎每三年一个台阶地往上升，最后退休时已经是副处了。这种情况就比较罕见了，要么是遇到了贵人，要么就是突然开窍了。而官场上，突然开窍，奈何年龄放在那里，长江后浪推前浪，也得有人愿意给你这个机会。所以，颜素倾向于他是遇到了贵人。而2003年正好发生了女大学生失踪案，这难免让人有很多联想。
于是，颜素和张昭找到了报社分管人事的副社长老崔。之所以找他了解情况，主要是他自从参加工作之后，就没有离开过报社，对报社的一些老同志比其他领导更加了解。而且，他曾经是胡安邦的下属，听报社内的其他老员工说，他俩之间多有不和。
和老崔寒暄客套了两句后，颜素表明了来意。老崔比较谨慎，只是说当年胡副社长的提拔和任命都是组织上的决定，也都是经过了民主投票和公示的。如果有问题，早就被人举报了。再者，2003年过于久远，其中的事情他也并不是很清楚了。然后，老崔就岔开了话题，主动聊起了胡安邦的高瞻远瞩。
“有时候，你不得不佩服老胡啊。他儿子胡强东没赶上好时候，在那个年代没当成兵，也没好好读书，成天就在城里瞎混。老胡也很是发愁，一直想给他儿子找份工作。可惜那个时候老胡就是一个普通编辑，社会人脉实在有限。好不容易托关系把儿子送到了化肥厂，结果没多久就下岗了。后来，老胡又托关系给他儿子搞了个城管的临时工。当时的政策好，临时工上班到一定年限后，可以通过招考转事业编。小胡这孩子争气呀，把握住了这次机会，一下子就给考上了。当时，老胡那可是大摆宴席，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结果小胡转事业编两年后，非要自己下海创业。我们当时都让老胡好好劝劝孩子，不要轻易辞职，毕竟他年龄小，有个铁饭碗，并不耽误他去创业。老胡却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都成家立业了，他哪里管得着？没承想，这小胡竟然创业成功了。又是住豪宅，又是买豪车。如果当时不去创业，按照小胡的背景，最多也就是混个队长当当，哪有现在的无限风光呀。你们说，老胡是不是很有前瞻性？”
等老崔说完，颜素已经回过味来。又寒暄了几句后，老崔把他们送到了门外。颜素马上让杜馨笙想办法去查胡强东公司的股权情况以及公司的业务和背景。
交代完后，她跟张昭说道：“这个老崔递刀子的时候可真是一点都不手软。”
张昭看着老崔的办公室大门，说道：“当个领导确实不容易呀。”
颜素笑道：“生在公门好修行。这么多年打拼上来，个顶个的都是人精。”
张昭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张昭随后跟颜素到报社的人事部门去查了所有员工的人事档案。重点排查报社离职或者意外死亡的人员。每个员工进入报社时，都要经过政审程序，所以他们的家庭背景都有详细的记录。很快，有个叫沈适的年轻人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沈适是该报社的调查记者，2001年10月入职。2003年4月5日晚上，他在回家的路上遭遇醉驾者酒驾引起的车祸，被送到医院后，抢救无效死亡。颜素跟报社的老同志了解了一下情况，当时胡安邦就是沈适的直管领导。这个时间确实有点太凑巧了，因为就在车祸发生的次日，医科大的五个女孩神秘失踪了。而引起颜素他们注意的是，沈适的父亲沈卫国曾经是某部队的侦察营的连长，后来转业到了地方财政局上班，1996年下海创业。
这么看下来，沈卫国和专案组的嫌疑人侧写十分接近。沈卫国出生于1961年，算算年纪，已经快60了。颜素和张昭觉得，单从体能而言，他都很难亲自实施这两起案子了。至于沈适，他在报社只待了两年，十多年过去了，早已物是人非，曾经和他共过事，又对他记忆深刻的人已经很少了。颜素他们只是从侧面了解到，沈适是个沉默寡言、性格有些执拗，但做事特别认真的人。张昭把沈适从业时期写的一些报道都罗列了出来，并复印带走。除此之外，其他信息已经无从查找。
从报社出来后，颜素让杜馨笙查一查沈卫国的情况。结果过了没几分钟，杜馨笙就打来了电话，说根据户籍资料上的信息，沈卫国在三年前已经去世了。颜素听到这个消息后，直接愣在了原地。张昭似乎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很少见地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颜素问道：“是不是我们的侦查方向走错了？或许案情只跟胡安邦有关系，和沈适无关？”
张昭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这也太反常了。我们的线索追到最后都以当事人的死亡告终，我反而认为我们的方向是正确的。”
颜素看了一眼手表后，说道：“那这样，你去查查沈适当年的车祸。我去一趟沈卫国的家乡，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颜素走后，张昭让杜馨笙帮忙查下当年沈适的卷宗在什么地方。因为交通肇事导致死亡的大多数情况一定会涉及刑事责任，多半也会附带民事责任。张昭拿到卷宗后，单从内容上看，事故责任清晰，并无争议。沈适晚上十一点左右在华清路骑着自行车被撞，并没有当场死亡，只是送到医院后，没有抢救过来。肇事者名叫聂晓东，当时36岁。他肇事的时候，属于醉驾，笔录上他声称自己压根没有看到骑自行车的沈适。不过，之后他认罪态度良好。法院认定，他醉驾构成了交通肇事罪，判处其三年有期徒刑，并且附带了民事赔偿。
看完卷宗，张昭觉得有些蹊跷。
首先，沈适当时单身，所以住在报社的集体宿舍里。他出事的华清路就在医科大附近，而且报社宿舍和医科大完全是两个方向，他晚上十一点去医科大附近干什么呢？其次，就是这个聂晓东。从笔录上就能看到他之前有过盗窃和故意伤人的案底，虽然才36岁，却已经进过两次监狱，是典型的社会闲散人员。而他醉驾导致沈适死亡的第二天，医科大五个女学生竟离奇失踪了。沈适是一个调查记者，属于特别高危的职业。从他之前登报的文章看，他是一个敢做事，并且有理想的年轻人。刚工作不久，他就潜伏到火车站摸底了一个有涉黑背景的盗窃团伙和他们身后的利益链条。张昭有些怀疑，沈适的死可能跟女大学生失踪有某种联系。
随后，张昭让杜馨笙帮忙查查这个聂晓东的背景，找找当年盗窃案和故意伤人案的经办人，看看能否有什么发现。不久后，杜馨笙给张昭打来电话，说聂晓东在2017年9月失踪了，是他的母亲报的案，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过，当年侦办聂案的警察倒是找到了。接到杜馨笙的电话后，张昭打车赶到了当年聂晓东案经办人所属的熙和园派出所。
所长老栗，张昭倒是听过。他之前在杏花岭分局刑侦大队当副队长，后来因为快退休了，就把位置让了出来，到派出所当了所长。老栗对这个案子稍微有点印象。1992年，有一场打偷打抢的集中整治行动，聂晓东正好撞到了枪口上。1998年，他因为把别人打成了轻伤而入狱。不过1998年那次，背后和大富豪娱乐城是有关联的。
张昭仔细询问了1998年的那个案子。老栗说道：“大富豪娱乐城嘛，我估计A市的老警察都知道那里。号称只要顾客敢想，就没有小姐做不到的事情。后来2004年，市局组织了一次扫黄打非专项行动，把那里一锅端了。不过，聂晓东其实和娱乐城的两个大混混没有直接关系，他是周彪的小弟。周彪当年也是西山的大混混，和林家两兄弟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甚至可以说关系还相当融洽。这主要是林家兄弟经营玩洗唱牌这种灰色生意，而周彪的主要业务是放印子钱、高利贷。而且，那个时候周彪非法放贷的规模也不大，甚至口碑还不错。为了催债，肯定是养了那么一帮社会闲散人员。聂晓东就是周彪招募的催债人员之一。大富豪娱乐城成立后，周彪就入股经营地下赌场，玩的就是空手套白狼的把戏。赌徒输光了钱，赌场就给他们放高利贷。聂晓东就是在催债的过程中，把一个赌徒给打伤了，然后被判了刑。”
张昭听到这里，脑海里的线索似乎一下子清晰了起来。不过，还是有些拼图是缺失的。比如，周硕在这场车祸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按照现在的线索看，假如沈卫国为了给儿子复仇，他应该顺着聂晓东这条线找到周彪才对，可为何偏偏找到了存在感一直不强的周硕呢？而且，目前嫌疑最大的沈卫国已经死了三年了。
张昭从派出所离开后，又专门走访了当年侦办这个案子的老刑警，并调阅了卷宗。在整个覆灭大富豪娱乐城的过程中，确实没有任何人提到过周硕。现在最麻烦的是，不能对周彪进行讯问，不然有些谜题就能解开了。
回到专案组之后，杜馨笙已经整理了一份资料放在了桌子上。张昭他们仔细看了一下，胡强东的公司是做能源和地产的，最近几年才染指了金融行业。他公司的股权，自己占百分之四十，另外的股份属于两家投资公司。一家名叫圣元金融，占百分之四十五；另外一家叫海创金融，占百分之十五。圣元投资最大的股东叫刘培能，海创投资的法人叫刘梦琴。看过刘培能的背景后，张昭顿时惊得目瞪口呆；而当他看到海创投资的法人刘梦琴的名字时，更是哑口无言。因为刘梦琴还有一个艺名，叫瑶琴。
刘培能的父亲是一个很有背景的人，不过2012年就去世了。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叫刘培能，二儿子叫刘培盛。女儿现在是某中学校长。刘培盛在2017年9月因吸毒过量死亡，此前有过一次被强制戒毒的案底。看到这里，张昭隐隐觉得，那些缺失的拼图终于露出了冰山一角。
此时，江之永从胡安邦的老家回来了。张昭看他浑身上下全是泥巴，估计是拿到线索了。江之永坐下后，说道：“那个地方人迹罕至，又在农田里面，万幸雨是清明前下的，脚印倒是都被保存了下来。现场有两行脚印比较可疑，我已经做了倒模。”说完，便把现场足迹的照片交给了张昭。
江之永继续说道：“路上我分析了一下，现场鞋印的前脚掌和后跟花纹粗大，而且花纹边缘不封口，前掌显得大一些。这是典型的雨鞋特征。那个地方因为清明前接连下了几天的雨，农田里十分泥泞，至今都没有干透。穿雨鞋去掘墓，说明嫌疑人是做了充足准备的。另外，土葬大多都需要圈葬。当地流行用石头圈墓穴，类似用石头砌一个地下窑洞，放置棺材后，再用石板封口，并且在上面覆土。可以说，这样的墓十分坚固了。普通人单枪匹马想要掘开，其实并不容易，这人显然是有点体能和经验的。墓穴里的棺材被此人用斧头暴力破坏，骸骨的其他部分都还在棺材里，只有颅骨丢失了。”
“从现场的足迹来看，步幅上显示，此人步长相对长，步宽相对窄，步角大。步态上，起落脚有力，脚底压力重，结合鞋号看，应该是一名成年男性。用鞋号和步长套用计算公式，其身高在180厘米左右。他的步幅、步长比中壮年短，步宽变宽，步角外展逐渐增大；从步态上看，后跟较前掌压力更重，而且面大且实，起落脚更低，挑痕逐渐加大，变为耠痕，后跟后边缘出现擦痕，且逐渐增大。所谓一步一擦，五十七八；一步一耠，五十得多；后擦前耠，七十过了。结合内外实边位置和前掌重压痕计算，此人年龄应该在55岁以上了。体态上，运步灵便，脚弓偏高，应该是个体型偏瘦的人。用身高减105的算法，体重大约在70公斤，来回都没有负重。不过，凭借我的经验，此人体重应该在60公斤左右。”
张昭听完，单从推断的数据来看，此人和沈卫国无限接近。可惜的是，沈卫国已经死了，也不知道颜素那边有没有什么奇迹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