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活？
赵成认出来者，正是先前为他卸甲的黑卫，沉默点头后便继续为自己着甲。
黑卫挑燃了营帐中央的篝火，小心翼翼想要上前帮忙，赵成轻轻摇了摇头。
叮啷披甲声外，营帐中再无其余动静。
终于，赵成穿戴齐整，轻轻松了口气。
他此时已是额头稍稍见汗。
战场上的第八天，新旧伤口累积，虽说行动无碍，但穿甲时不经意的触碰，仍是会让他感到一阵酸爽。
“黑夫。”赵成看向一旁侍立的黑卫，打破了沉寂。
“公子。”黑夫上前几步，盔甲声响成一团。
看着年纪尚浅的黑卫如此惶恐，赵成笑了笑：“不必慌张，我又不是什么吃人猛虎。”
此时离日出还有一段时间，他只是想找人说说话，好驱离那噩梦。
“先父曾在狩猎时跟随过公子。”黑夫抱拳行礼，面带崇敬，“他在世时常常跟我说，公子年幼便有生撕虎豹之力，日后定能庇佑一方。”
“虎豹……”赵成摇了摇头，“不过是畜生罢了。”
这方天地，承接天命之人，不说各个有打虎之能，能被编入军队的，一伍兵士，只要不碰上成精异兽，横行荒野却也不算什么麻烦。
见赵成有了些许谈兴，黑夫鼓着勇气问道：“这是我第一次出征，敢问公子有什么可以教我？”
赵成愣了愣，扭过头认真看向黑夫。
其身材魁梧，将甲胄承得鼓鼓囊囊，不看面容，真如一久历战阵的猛将。
甲胄上，也尽是创伤磨损痕迹。
转念一想，赵成倒也是明了。
家传甲，自然多痕迹，而如今天命归于黎民，有一身魁梧体魄又有何难。
看着黑夫稚嫩面孔，赵成嘴唇翕动，片刻后还是给了自己认为最好的答案：“活着。”
闻言，黑夫挠了挠头，憨厚笑着：“那是自然。”
“不过即便是战死，我也不会辜负公子重望。”
赵成愣了愣神，随后豁然起身，篝火下身体投射出的阴影笼罩黑夫。
他两手提起黑夫魁梧身子，面色郑重，一字一顿说道：“我对你没有半点重望，活下去，就这么简单。”
噩梦中的场景再度在他眼前一一浮现。
被长枪捅成刺猬的老孙头。
被滚烫鲜血浇醒，眼中混沌清明交替的兵卒。
以及握着陌刀，止不住双手颤抖的自己。
‘我明明只是想活着……’赵成双眸紧闭，深吸一口气，随后睁开双眼，将有些惶恐的黑夫缓缓放下。
黑夫并没有说话，仅仅是用那让赵成感到少许刺痛的眼神看向自己。
赵成能看懂他的眼神。
期望，崇敬，以及那背后沉重到能将人彻底压垮的重担。
如果说刚来此世，他还能将这一切视为资粮，冰冷的筹划自己的生机。
但现在，真正历经过生死，融入世界的他再也做不到了。
有什么信任，能比将命交给自己来得更加沉重，更加让人难以负荷。
像黑夫这样的人，军营中还有近千。
说出来有些可笑，赵成看着黑夫，竟是有些恐惧。
恐惧于这责任带来的前所未有的压力。
而原先那对活着的无限渴望却好似在这压力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黑夫的话惊醒了他。
‘有千人秦军，乃至于身后数万老秦人，生死都系于我一人之上。’
赵成在营帐中寻了把长刀，又点燃火把，撩开帘子一人走出。
天空仍是一片漆黑。
他小心跃出营寨，立着火把向西戎营地方向走去。
面对责任，各人有各人的做法。
赵成的选择很简单，他自认为自己扛不住背后无数老秦人生死的责任，索性自己一人去将那单于了账。
沉闷行路半响，远方高耸之物渐入眼帘。
无数萤火虫一般的光点在那尊异兽周遭盘旋。
苍凉夜风卷来远方血腥味。
“谁。”赵成握紧手中长刀，警惕回头。
足有一人高的灌木丛淅淅索索半响，熟悉的魁梧身影从中钻出。
“公子……”黑夫一边憨笑，同时靠近赵成。
“回去。”赵成扭头继续朝着那足有三四层楼高的异兽走去。
他的命令并没有得到遵从，黑夫反而是缓缓跟上了自己。
“我说了，回去。”赵成一把抓住身侧黑夫的肩膀，用力将他向来时方向推去。
看着他跌倒在地，满脸的委屈，赵成硬着心肠冷声开口：“给我活下去，等战争结束后回家找你大母。”
黑夫挣扎起身，说出的话却是让赵成不由停住脚步：“我大母也死了，七日前，她没来得及撤入城中。”
“如今，秦国是我唯一的家了。”迎着赵成的注视，黑夫整理了下散乱的盔甲。
赵成紧了紧手中火把。
他并没有说什么家中独子不得入军的废话，只是冷冷望着黑夫。
“那就回秦国，这里不需要你。”
天边微亮。
风却是愈发阴冷，那股血腥味更是愈发浓郁。
“唳。”
地面微微震颤。
赵成看向声音方向，那尊异兽开始了动作。
萤火虫一般的光芒被那异兽呼吸间尽数吞入腹中。
随后，一双迸出猩红光柱的双眼跨越数里的距离，死死看向自己方向。
赵成紧了紧甲胄，缓缓抽出长刀。
他明白，那异兽已经发现自己了。
“公子……”黑夫忍着心中恐惧开口。
“回去。”赵成熟练而生疏的调用周身劲力，明红焰气沿着刀柄弥散全身。
他最后看了一眼黑夫，以及身后隐约营寨。
“若是我死了，舍弃营寨，依靠城墙固守，待大父回来。”
扔下最后一句话，赵成扔掉火把，握紧手中长刀奔向一直以调侃戏谑眼神看着自己的异兽。
“我的命是捡来的，活够七天也算回本了。”面对由人化神的单于，赵成猛地踏步一跃。
天命化作薪柴，明红焰气宛若实质。
“好像，死也没什么可怕的。”
黑夫愣愣看着直奔向老秦人共同梦魇的储君。
“公子，活着回来……”
他伸手进头盔中抹了抹，头也不回向后跑去。
大地震颤，异兽嘶鸣，秦人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