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庙会（上）
大盛新历一百一十年，六月初旬，
待夕阳完全没入远处的青山之后，就意味着一天的劳作已经结束，该是家家户户回家歇息的时候。
繁华的城镇还好说，像兴安村这种穷乡僻壤，往日夜里最多的活动便是老人摸黑给儿童讲古，或者是男女之间做些不可为外人道的事。
毕竟火油格外昂贵，挑灯夜战也是富贵人家才能有资格挑战的。
可今日的兴安村却与往常不同，橘红色的大日还未完全落下，整个兴安村便已灯火通明。
兴安村四方连缀层叠彩旗，寸寸挂着绢花和花灯，木墙和田野中更是遍插五色彩旗，比起渡河镇里最繁华的坊市也不妨多让。
在东阳宫前的广场更是架起一个呈井字型的木材垛，烟焰烛天，熊熊火光照亮了小半个兴安村，名之曰烧蝗，火烧得越旺就越能让稽山大王欢喜，赐下驱蝗避灾之福。
围着火堆的则是用来献祭的牲畜美酒，还有鼓乐和自村口而来抬着泥塑神像的迎神队伍相呼应，村民则是站在村道两侧翘首以盼。
随着迎神队伍越来越近，忽地不知从哪飞来一群萤火虫，点缀了本被乌云遮盖的夜空，嘹亮的虫鸣声从八方响起，赫然盖过了锣鼓之声。
却不嘈杂，仿若一支经过训练的宫廷乐队。
“稽山王大喜，以虫乐和之。”端坐在东阳宫内的赵煜见此情此景，便在村志上记录下一笔。
随着神像被请入偏殿置于门神郁垒之下，陈阳带着几位祭者祷告完毕之后，这场请神祭祀才算结束，但兴安村喜庆的狂欢才正式拉开序幕。
程彩儿这才得空从东阳宫中溜出来，揉着酸软的胳膊加入到庙会之中，如今不止是门神画像的活儿要她干，就连给柳条开光的事都推给了她。
司祭大人说这有助于修行，但她觉得纯粹就是司祭大人犯懒找的借口罢了。
不过这两件事做得久了，她似乎是感觉到些不一样，诸如有时能从祭拜的香客身上看到丝丝缕缕的白气，司祭大人管这叫香火之气。
亦或者单单靠近每个人就能感受到让人舒服或者不适的气息，总之她觉得自己的世界发生了许多小小的变化，但又说不清道不明。
“不管了，好不容易得到司祭的允许外出庙会，要赶紧溜了才行，免得回头又把我抓回去指引香客。”
程彩儿往后瞟了一眼，发现司祭大人似乎正在朝她这里看，连忙一路小跑跑出东阳宫，可刚踏出大门就被村里的小孩儿给围上了，无数支小手伸到面前。
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围得水泄不通，就是不给她往外走。
程彩儿无奈之下只能从身侧特地缝制的大口袋里不停往外掏着各种零嘴分给这些小孩，左一块绿豆糕，右一块蜜饯，中间再掏出个山楂。
毕竟整个村子里吃食种类最多的地方就是东阳宫的供桌上了，但这些东西其他祭者不敢吃，司祭大人没兴趣吃，几乎全被她自己一个包圆了。
当然，拿之前是问过两位尊神的了，祂们并没有出声反对，那便是同意了。
在给村里的小孩分过几次之后，她已经是全村孩童最欢迎的人了，倒不如说成了一个吉祥物，只要拍一下就能不停往外吐吃的。
“没了！没了！真没了！”
程彩儿高呼着翻转自己的口袋，看着空空如也的口袋，围聚的孩童才失望散去，她这才从外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块方枣糕用手遮着塞进嘴里。
感受嘴里逐渐弥漫开的甜香，程彩儿欢喜得眯起眼睛，管他什么修行伟业，吃饱喝足才是人间正事。
村里从外头请来的戏班正在高台上表演傩戏，脸上带着怪异夸张的面具再配合上极具力量感的动作，引得台下阵阵喝彩。
听阿爹说今晚表演的有两个节目，都是他自己所编写的故事。
一个是《门神除祟》，另一个则是《稽山大王驱蝗佑五谷》。
程彩儿虽然看不太懂，但受到氛围的影响也不禁看入了迷，直到望到人群里几个拿着柳条的人，方才缩了脖子悄悄溜走。
自从粮道平安无事运行了几次之后，最近从渡河镇拿着柳条来开光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很多人等了两三日都排不上号。
而且兴安村的村民受他们影响也开始在屋里悬挂柳条，让她的工作平白无故又多上许多，好不容易得来的闲暇时光，她可不想在庙会上被人揪着开光。
此番溜出来的最大目的还是稻稷村的三种特产小吃，制作的商贩都是从稻稷村调来的村民和劳役，主打一个原汁原味。
摊子都是沿着村道摆放，除了吃食之外，还有喝故衣、猜谜、掷壶等各种游戏。
程彩儿还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景象，花二十文钱买了份青玉米糕，这价格是为了庆祝庙会而特意打折的，往常可是要卖到六七十文一份。
不待摊贩将米糕包好，她就迫不及待塞了一个进嘴里。
不过半个拇指头大小，洁白中泛着微微青色，宛若一块璞玉，进嘴一嚼便是满嘴米香和红糖的香甜气息，甜而不腻，越嚼越香。
美中不足的是这个摊贩面无喜色，反而面露忧愁，谁让人家是劳役呢？
这还算好的，那些没有一技之长的劳役只能待在村口临时搭建的营地里吃着窝窝头，看着仅有一门之隔的热闹景象。
“这青玉米糕确实名不虚传，可惜在渡河镇没得卖，再给我来十份，带回家给孩子尝尝鲜。”
“想得美，一人只能买一份，据说稻稷村的神明已经消散，今后都不一定能种得出青金稻，可能吃完就绝迹了。”
“真的？这稻稷村不是远近最为强大的村子吗？怎么一夜间就成这番模样了？”
“你连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
“小弟刚从渡河镇来的，确实没有听到消息，还请兄台详细说一下。”
……
听着这些外地人在交流经过添油加醋后的故事，程彩儿撇撇嘴忍着再吃一块的冲动将青玉米糕收好。
她可是知道青金稻还能够继续种植，只是从播种到收获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如今用的都是从稻稷村搜刮来的青金米，估计今晚过完再想吃就要等上好些时日了，所以每人手里都会发放一块竹牌，只能凭牌购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