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归去
刚刚一直袖手旁观的萧挺，此刻骤然转身抽剑，一剑用力砍下，直接就当场斩杀绿龟，生机顿灭。
他神色却是略显紧张地扭头看向青牛，突然间，高声一喝道：
“青牛师弟静心！此人歹毒，他欲毁你道心，所言句句皆为虚言，不必理会！”
声音如雷。
在此间轰然炸响，试图拨乱反正，使青牛重复清明，以免误入歧途。
只是两人在绿鬼说出那一堆言语后，皆是同一时间的想起那日血溪城北门口，那一个被绿鬼捕凶小组押送归城的“凶犯”，眼神冷漠，透出一丝冷笑和讥讽。
这一刻，萧挺方才读懂了那眼神中的含义。
青牛更为甚之，他在绿鬼的捕凶组里待了半年之久，一起执行通缉任务，外出捕凶……
他忽地低头。
看见两只手掌中，腰间金刀上，尽是鲜血，此刻脑海中，一个个被他所举刀杀死的刀下亡魂在疯狂闪动，那表情，那眼神，亦或冷漠，亦或愤怒，亦或讥讽，他已经分不清自己这些时日，在捕凶组中所杀之人，到底是好，还是……坏？
那一个个刀下亡魂在眼前疯狂闪烁，密密麻麻，声音喧闹，每说出来的一句话都是自辩，可如尖刺一般狠狠地扎入这个异族少年的心中，疼痛万分。
他抱头。
修仙亦须修心。
此刻，青牛与其所行之道相悖，陷入了自我否认之中，产生了一丝……心魔。
一边的萧挺和二愣子皆是感知到了青牛的异常，后者不知具体情况，很是茫然。
至于萧挺，他身为修士，久居修仙界，自然明白此刻青年所面临的是何等恐怖的事情。
是为……心魔入侵。
皆因绿龟死前所言而致，青牛所行之道违背其心，那一颗正义之心。
这个正义感十足的异族少年，就连杀父杀母的不共戴天之仇都可以压抑在心底，向外表现自己的真善美，足以见得其内心强大。
可在这一刻，当他得知自己所杀之人，并非他所想的那种穷凶极恶之徒，或许是一些无辜之人，或许是一些善良之辈，就如青牛村那些天性淳朴，憨厚老实的村民……
他的内心彻底崩溃了。
一瞬间，心魔入侵了神识之海，已经陷入幻境之中，无法分辨真假。
青牛抱头痛苦。
眼前，那一个个刀下亡魂的面容顷刻间发生变化，转而替代的是一个个青牛村民，哀求着，质问着。
甚至，他那死去的亲生父母也幻化而出，就在眼前，跪地求饶，苦苦哀求。
只是转瞬之间，青牛父母的面容相貌再度改变，变得极端扭曲，极为丑陋，变成了十年前的巨大黑影，那个冷眼蔑视，不屑一顾的山中凶兽，冷冷发笑。
青牛暴起。
一把恶气十丈，沾满罪恶的金刀高举，猛然间，当头砍下。
这一刀没有落空。
正中青牛自身。
一刀致命。
“青牛师弟！”
“青牛大哥！！”
萧挺和二愣子扑去，却只见血泊之中的青牛，奄奄一息，一柄金刀横穿身体，将死未死，倒在地上，目中恢复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二愣子嚎啕大哭道：“青牛大哥！！你……这……”
青牛伸手摸了摸二愣子的面孔，帮忙擦拭眼泪，他此刻脸色苍白至极，却又含笑道：
“娃子莫哭，俺……俺为爹娘报仇了，俺……砍中了他……哈哈哈，他……死了，俺终于报仇了。”
笑容惨白，可带着一丝安然和释怀。
二愣子听话，立刻硬生生止住了眼泪。
青牛扭头，又看向萧挺，笑着道：“萧师兄，俺……俺对不住你，俺……欠你太多了，还……还不完了……如果……如果有下辈子的话……”
萧挺点头，面露微笑，什么都没说，可又什么都说了。
青牛亦是微笑，那面容苍白无力，可又真诚至极，他声音微弱地道：
“俺……知道萧师兄你是因为李弈遗府才……跟俺回青牛村的，但是，俺……俺还是很……高兴，谢谢……你。”
一片树叶缓缓掉落而下，由青转黄，再又化作齑粉，随风而去。
萧挺听完青牛的临终遗言，不由得心中升起一丝羞愧，有些无地自容。
后来，两人把青牛的尸体带回了青牛村。
萧挺撒谎，告明了山中凶兽和青牛互相厮杀，最终双双而亡，对于这一点，二愣子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萧挺要说假话，可还是没有拆穿。
至于山中凶兽乃是人扮，以及青牛村为兽裔族养殖场一事，他亦是没有点破。
当年，李弈定居于此，想必也是知道了这个秘辛，可不也说明一切？萧挺此刻有点感同身受，可以体会李弈的用意，两人皆知，或许对于青牛村民而言，这才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
数日后。
大山中。
那一片黑色竹林处。
二愣子在竹林间如龙腾虎跃，身姿矫健，甚至，明眼人可以看出，他今非昔比，身体气血极为旺盛。
这是萧挺所传授的一些武学秘籍带来的成效，还有，为了帮这二愣子疏通经脉，洗髓排污等等，他还用了几粒对凡人有用的气血丹药。
至于这武功秘籍的来源，当年他在红日山脉杀了不少灵泉宗弟子，自是从中搜集所得。
“萧大哥，你教了那些东西给俺后，俺现在感觉力气大的惊人，一拳就能打死一头牛！”
二愣子高兴不已，随后，又眼神落寞地道：“如果青牛大哥还在的话就好了，他也肯定很开心俺的变化。”
看着面前的二愣子，萧挺恍惚间又似乎看见了当初在血溪城第七百五十一巷时，两人初见，那个挠头憨笑的青牛，眼前人非彼时人。
他摇摇头，随后又轻声开口道：
“教会了你这些武学，我……也到了离开的时候。”
“萧大哥你……俺……”
二愣子欲言又止，一副不舍的模样，可还是没有说什么。
萧挺点了点头，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被心魔所入侵识海，最终陷入幻境，不辩真假，自杀而死的青牛。
“这修仙界总归是要把人给逼疯害死……”
他一声太息。
转身。
竹叶簌簌。
黑衣身影缓缓消失在黑竹林中，来时二人，去时一人，那一道瘦削的背影显得有些萧索，孤单影只，渐行渐远。
二愣子目送，神色恭敬，最后抱拳重重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