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系铃（5）

汝安的比赛安排在第二天，上午是100米短跑和200米短跑预选赛，下午是200米决赛。

赛程安排在10点20分和11点10分，如果运气够好的话，下午还能够跑一次200米。

初一的时候汝安曾意气风发地大张旗鼓邀请妈妈来看自己比赛。

凭借着自己小学的战无不胜，汝安自傲地拒绝了所有训练请求，觉得自己好好休息就能以全盛的姿态碾压一众高手夺得头筹。

比赛的那天妈妈叫上了自己最好的好闺蜜，还有她的小女儿在学校看台上为自己加油，然后汝安在她们期盼的目光中跑岔了气，勉强拿了个倒数第二名。

从此汝安再也没提过让妈妈来看比赛，短跑也成了他心里的一块阴影。

为了这次比赛，汝安一如既往准备了许久。每天晚上放学汝安都逆着人群顶着雪白的月光踩在褪色的柏油路上，在跑道上一遍又一遍感受每次起跑的力度。没有教练、没有朋友，他就自己练；没有人掐表，他就自己看着时针与秒针算时间。

偶尔能遇到三三两两的同学夜跑，一连快一个月大家都混了个脸熟，彼此碰面会点点头示意，默许对方的存在。

做这么多，就是害怕有一天妈妈再来看自己比赛。

确认一遍赛程表，汝安顺便翻到最后看了看学校的各项校记录。每一项都是难以企及的数字，最夸张的是男子跳高记录，居然是94年的学长创下的，至此24年绝无敌手，颇有天下无双、一夫当关的萧瑟。

男生们都幻想过能在某个地方大展拳脚，在某个领域大刀阔斧杀出一片天地，睥睨众生，然后插上属于自己的领地旗帜，独坐龙台品味孤独，说不定还会吟一句：“天下英雄谁敌手？无趣，无趣啊……”来享受这淡淡的装逼感。

汝安一直觉得这完全称不上孤独。独孤求败他虽然很想失败，但是却不愿意学习其他他不会的东西，比如绣花？

汝安不知道独孤求败会不会绣花。汝安觉得他说是求败，其实比任何人都害怕失败，他只是享受在自己舒适圈里碾压别人的孤寂，喜欢大家拍马比不上他的装逼感，要不为什么他不愿意学一学绣花，说不定中国还能多一位刺绣名家。

但是这种孤独很美。汝安也幻想过能在某个领域闪闪发光，于是香车美女纷至沓来，龙台高建，自己可以望着顶礼膜拜的众人叹息。

不过指望着打破校记录是不太可能的，因为校记录似乎并不是最保值的方式。就看表的功夫，广播里的音乐就停了下来，播音员不带感情地宣布实心球校记录被名叫高山水灵的同学打破。

随后汝安低头看了看表，伴着广播里的《学猫叫》顺着人流往操场走去。

路上三三两两有几个一瘸一拐的同学，大家都往一个方向走去。一瘸一拐是因为他们脚上穿着考究的钉鞋，踩在柏油路上有些像踩高跷。有几个来自以前的班级熟面孔，大家跟汝安寒暄两句，于是又伴着身边汝安陌生的新朋友往前走去。

汝安没有准备钉鞋。倒不是说汝安买不起，他也有一双35元在妈妈上班附近的批发城买的，黄色的钉鞋。那是他应付体育中考专门买的。倒也不是不合脚，只是没有人提醒汝安运动会要带什么，所以他忘记带了。

他的装备很少，没有护腕护膝，没有钉鞋和专业的运动服，只有一件水洗多遍的初中班服和一双穿了两年的旧旧的跑鞋。

他的鞋不多，一双跑鞋在运动场上又蹦又跳的时候，他总是能注意到其他人脚上崭新的，从poison上买的鞋。

poison也是从他们口里聊天的时候听到的。还好大家都觉得汝安打球不错，没有人因为鞋排挤他。

检录处的学生们都洋溢着笑容，好像他们并不在乎比赛的结果，来这里只是为了走个过场，然后在终点迎着朋友们的掌声，继续他们的狂欢。只有汝安默默地做着热身运动，拉伸、高抬腿，有些格格不入。

穿着考究的人们聚在一团，脸上洋溢着开朗与自信，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显得格外刺眼，汝安只敢用一部分目光去看。然而他们那种光芒由内而外，好像随时会把暗中窥视的人吞噬。

好像一场盛大的宴会，自己错拿了剧本。聚光灯里的众人静默着庆祝，没人会注意黑暗里的人。

每当这个时候汝安都会期望有个人能陪着自己走一段路，哪怕只是一言不发带着自己往前走也好，那样自己也能不顾一切跟着来人走。

杨扬似乎是和女朋友去约会了，谢猫还忙着赶自己的画稿，大海昨天下午就翘课趁着国庆去找“她”去了——虽然大海也不会来看自己比赛。理所当然的，听雨也没有出现。

以前班上还有几个认识的同学，大家曾经一起训练也还算熟悉，如今他们身边都围绕着不同的新面孔。

这么多年总还是一个人。

“各就各位，预备——”

砰。

电子发令枪发出啸叫。汝安屏气凝神，肾上腺素瞬间飙升。右腿瞬间发力，冲击力从脚趾传递到右手指尖，然后子弹般弹射出去。

视野开始变得狭窄如古巷，欢呼与喧闹声再不入耳，气温变得平和，风变得粘稠。猎猎的衣袖拍打在手臂和脖颈上，仿佛催促着汝安前进。快些，再快些。

指尖开始麻木，密密麻麻的从汗毛涌上发丝。汝安感觉自己追着一个人跑，无数次白天黄昏夜晚的记忆重合，每一步都踩踏在熟悉的记忆里，追逐着记忆里的那个人，然后越来越熟悉。

穿过终点线的时候，这一切轰然倒塌随风而散。

一股脱离感扑面而来，运动员进行曲的音乐声再次响起。终点的观众一拥而上欢呼庆祝。男生女生们簇拥着第一名，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汝安默默地看着他们，用衣领擦了擦脖子上的细汗，撑着膝盖喘着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