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友人
一铺石台,两方石桌,几张石凳,就是岩室里的全部陈设。
“呵呵,小树妖的动作越来越慢了。一盘棋都快下完了你才回来。”
刚踏了一只脚进去,马上就听到了那个总是让我气恼的声音。
石桌上,摆着光滑的棋盘,上头黑白分明。他手执一枚白子,却不急于落下,回头看看我,又看看正与之对弈的男子,摇摇头,笑而不语。
刚才的好心情被那个人戏谑的口吻折去了大半,我沉着脸,慢吞吞地走到他二人身旁。摊开手中的荷叶,把一整包野果朝那个讨厌鬼怀里一塞,硬邦邦地说:“拿去!看你吃得了多少!”
“哈哈,脾气见长啊!”他朗声大笑,丝毫不介意我的粗鲁行为,旋即又转回头对他说道,“子淼,你教女无方哦。”
“呵呵,你还是注意一下你的棋子儿吧。”他狡黠地瞟了对方一眼,稳稳地落下了手中的棋子。
“咦?啊!这个……能让我悔一步么?”马上就有人双眼一瞪,拱手相求。
他坚决地摇摇头:“两坛百年云冻,下次记得给我带来。”
“嗯……一坛行不行?”
“不行。”
坐在他对面讨价还价的男子,其实是他的朋友,应该还是很好的朋友。
因为这么些年来,只有他一人会三不五时地过来拜访,每次都停留一天半日。其间,二人总是煮酒对弈,谈笑风生,亲密之态溢于言表。
我并不清楚这家伙是什么来历,只知道他有一个比我的名字还要奇怪的名字——九厥。还有,他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异香,一股只有陈年醇酿才有的酒香。我曾问他是不是天界里专管酿酒的神仙,因为他身上除了酒气,还有仙气。而他却很不严肃地拍拍我的头跟哄孩子一样地应付我,说什么他与我是本家。
一只树妖,怎么可能与他这样的人成了本家?
这不是敷衍是什么?!
总之,如果这个九厥不是总拿对待幼稚小儿一样的态度对待我,我对他的印象不会那么差。初见他时,我曾一度为他那一头少见的湖蓝色长发而着迷,惊讶这世界上竟然有人生成这般动人模样。
子淼,九厥,坐在我面前的两个仙家男子,不相伯仲地好看。然,在我眼里,始终是前者更显出色。
“裟椤,去把灯拨亮些。”他一粒一粒捡着盘上的棋子,嘴角挂着胜利者的浅浅微笑。
“小树妖,拨到最亮哦,我们老了,眼睛不好使啦。”九厥故作老迈地咳嗽两声。
“我有名字,我叫裟椤!”
我愤愤地瞪了他一眼,讨厌他明明知道我的名字却老是“小树妖小树妖”叫个不停。
在我心里,“树妖”是过去,“裟椤”是现在。
我爱“现在”远胜“过去”。
噘着嘴走到另一方石桌前,弯下腰小心地拨弄着那盏状若半开莲花的油灯。这灯是他亲手做的,用山涧里的一块小青石细细雕琢而成,里头的灯芯还有灯油,都是取自山上一种没有名字的紫色野花,燃烧时总带着一点清甜的香。
跳跃的灯火越来越亮,整个石室比先前光亮了许多。
我抬起头,有些出神地看着被灯光投在石壁上剪影一样的轮廓,他的轮廓。
“过来坐下吧。”他冲我招招手,指了指他身旁的石凳。
“哦……”我回过神来,赶忙收起自己的目光,抚着微微发烫的脸孔,走过去挨着他坐了下来。
他收拾着棋盘,光滑的棋子一一落进藤编的棋盒,叮叮作响。
“你的事怎么样了?”他头也不抬地问。
九厥一愣:“我?”
“是啊。”最后一粒白子落进了棋盒,他盖上盒盖,“找到他们了吗?”
“呵呵,谈何容易。”九厥苦笑,左手一挥,不知从哪里变出两壶酒来,放到棋盘上,“新酿的,尝尝。”
拿过一壶,放到嘴边,未饮便已嗅到熏人欲醉的芬芳。
我吸着鼻子,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巴。
“裟椤!”他轻轻抓住我的手腕,阻止了我即将倒酒入口的行为,“你修行尚浅,不可沾酒。”
“哦。”我失望地应了一声,恋恋不舍地把酒壶放回了原位。
“哈哈,小树妖,嘴馋了吧?你得再过百来年才能有幸品尝我的手艺哦!”九厥伸过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一脸坏笑。
“好了九厥,别再逗裟椤了。”大概见我被气得脸红脖子粗,他终于开口为我解围,随即又笑道,“不过,光是闻这味道,就知道你的本事又精进不少。”
“那是自然!”九厥毫不谦虚地接受他的称赞,可是片刻的得意之后,他拿起另一壶酒,怔怔地看着,一抹不易觉察的落寞从他的眸子里一闪而逝,“可惜,酒在知音无……”
他一笑,提起酒壶作碰杯状:“我勉为其难地作一次知音吧。放心,你终会找到你要找的人。”
“哈哈,承你贵言。我想我肯定能找到他们。”九厥瞬间恢复了常态,顺势将手里的酒壶往前一推。
一声清脆的响动之后,二人各自将手中琼浆一饮而尽。
九厥满意地打了个酒嗝,意犹未尽地擦擦嘴,问:“麓山幽泉归你管吧?”
“不错。”他放下酒壶,点头。
“那就好!”九厥高兴地一拍手,“把泉底那块万年冰敲一块下来送给我吧,我有大用处。”
他眉头一皱:“你要那个做什么?”
“酿酒啊,前些日子我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新方法。可惜我进不了幽泉,只能找你帮忙啦。”九厥有些兴奋地比画着。
“好吧,待我哪日路过该处,就帮你取那万年冰。”他不忍扫他的兴,点头应允。
“果然是我的知音啊!不过要尽快!我有些迫不及待了。”九厥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话题一转,“哦,对了,我今天路过玳洲城的时候,发现那里暴雨连绵,百姓苦不堪言。还有城郊那片湖泊,妖气冲天,不知道是不是有妖怪作祟。你是不是该出面看看?”
“你怎么不早说?!”
“下棋下得太专注,忘了。”
“……”
他们说的话,我大多不明白,但是我喜欢听他们的声音,哪怕是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也是清脆如流水,动人心弦。
我不时看看他,不时看看九厥,认真捕捉着他们脸上每一个独特的表情,从少数能听懂的只言片语里揣测着他们的一切。
淡淡的酒香一直在鼻子里回旋不去,竟有了点晕晕的感觉,眼皮也越来越重。
终于,我坚持不住,趴在石桌上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几缕细细的阳光从头顶上的岩缝里透进来,刚刚洒在我的身上。
我缓缓睁开眼,却赫然发现我的睡姿大有问题——明明是趴在桌上,却不知怎么地滑到了地下,整个人全依靠在他身上,很舒服地用他的大腿作了枕头,还有我的两只手,到现在还紧紧地抱住他的小腿。
我就这样香香地睡了一夜?!
腾一下跳了起来,红了脸,有些手足无措。
“呵呵,昨夜睡得可好?”他笑吟吟地看着我,“没想到那家伙的新酒如此厉害,一点酒香就让你不省人事。”
“你就这样坐了一夜?”我盯着他袍子上被我压出的条条褶皱,怯怯地问。
“啊,你睡得那么香,不想弄醒你。”他轻松地捶了捶自己的腿,站起身,看了看外头,正色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要马上动身。”
“动身?去哪里?”我心下一惊,准确地说,应该是惊喜。
“玳洲城。”
说罢,他照例拉了我的手,快步出了岩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