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君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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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土豪

虽然老祖的冷酷和多谋让人很是不安,但陈家里还是有人对道白实打实的好。陈道白找到四伯说要下山居住后,陈求法虽然很不舍得,但还是尊重道白的意思,把瓷里镇北面挨着震泽畔的三十亩上好灵田都划给了道白,这便是让他能衣锦还乡的意思了。

“好好修行,修为不要落下,但也不要修行得太快。沈家那边的事情你不用担忧,再怎么样,上头都有我们这些长辈在呢!”

离山这一日,陈求法来给道白道紫送行,硬塞了十几块灵石给兄妹俩。

如果说道白对老祖陈君谋是畏,那对四伯陈求法大体就是敬了,自上山以来,照顾他最多的就是这位四伯,关心照料、传道解惑,就是道白的亲老子陈之对他都没有这么好!

尽管只是搬下山居住,说不定过几日陈求法下山办事两人就能见面,不是什么生离死别,可道白莫名就回想起陈求法救自己上山的情形,一时心里感慨万千,掀起衣袍就跪了下来。

“侄儿给四伯磕头了!这些年侄儿在山上,多蒙四伯照料,若非四伯,便没有今日的道白,来生犬马亦难报达!”

“诶呀呀,你看你,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快起来,我是你伯父,你老子娘不在身边,我照顾你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说什么来生犬马,你这孩子呀,真要报答我,就别跟我说这种客气话了!”

陈求法刚把道白拽起来,另一旁道紫又跪了下去。

“四伯,我也得给您叩个头!丫头从小就没了爹,一直是寄人篱下,来了山上,四伯如亲父一样照顾我,道紫从没机会给父亲叩头,今天请四伯务必要受我一拜!”

“你们兄妹俩,这真是、真是……”

看着道白道紫兄妹两个,陈求法渐渐湿了眼眶。他一心求道,至今未娶,膝下自然也没有子嗣,家中有前途的孩子都会当成亲生儿女来关照。这几年他看着道白道紫兄妹俩一点点长大,确实是把这两个孩子当作了自己的儿女,现在看着儿女要离家,他心中如何不伤感。

“真是的,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的,你们这招惹我的……快下山去吧,过两天我就去看你们。”

道白道紫齐齐再给四伯陈求法磕了个头,然后挽着手,相伴驾风下山而去。

陈求法扶着山门前的桂树,长叹一口气,背影落寞了不少。

兄妹俩携手同行,飞了一段时辰,并没有去数年未归的故乡瓷里镇,而是来到了乌程县的县城。

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托了儿子侄女的福,陈之做了乌程县的县丞,在乌程县的凡人中也是一顶一的大人物了。

说起来,两兄妹在乌程县住了十几年,却从没来过县城。小时候在瓷里镇上住,没机会来县城里见世面,修了道之后又长住在归来峰上,更没得下山的机会,一直到今天,他们才头一回进了县城。虽然比不上下菰城繁华,但至少比瓷里小镇大了许多,繁华热闹的街道,亲切熟悉的乡音,让两兄妹有了归乡的感觉。

陈家在乌程县立足已过三百年,姓陈的高门大户难以计数,单单是陈府在乌程县城内就有不下十数座。不过要找陈之的府邸并不难,就这位县衙二老爷眼下的风头,找县城里最大最深的那座宅邸准没错。

自从做了县丞之后,陈之的牌面是越来越大,宅邸的规模甚至大过了县令。兄妹俩来到门前,望着二丈多高的朱红大门和门上的鎏金狮子,一时间都不由得有些发愣。

陈之一家才搬到县城几年,怎么来的这么大的宅院?

道白想想也知道,单靠县丞的俸银和老家那些田租,莫说五六年,就是五六十年也攒不出这么一套豪宅来。

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道白上前拍门,大门纹丝不动,倒是旁边的侧门开了,门房探出个头来,打量着两人。

能在大户人家做门房伢子,眼力劲是绝不能少的。道白一身墨黑道袍,头束白玉冠,腰配【三尺竹】,道紫则是少年装束打扮,一身樱色袍服,头束紫金冠,腰系明月带,姿容明丽,又因为做少年打扮,英气十足。相较之下,道白容貌没那么出众,但那只瞎眼太过醒目,门房一眼就猜出了道白的身份。

“可是白二爷回来了?”

道白看这门房眼生得很。微微蹙眉,疑惑问道:“你认得我?”

“回二爷的话,老爷和洪大爷有特意交代过。您稍等,我这就开了大门。”

门房转入门内,扯着嗓子喊起来:“快去通报老爷、洪大爷,白二爷和紫小姐回家了!”

门内一阵骚动,不多时,二丈多高的朱红大门徐徐启开,五六个下人在门里头点头哈腰,同道白道紫问安。

道白摇了摇头,这才几年,陈之做了乌程县的二老爷,排场可是越来越大了。想六年前他回瓷里镇的时候,还是陈洪自己开门,嫂子张氏亲自下厨,现在却是仆从成群,大门都不轻易开了。

“白哥儿和紫丫头回来啦!咋不和家里打声招呼,早知道你们要回来,我就提前备下酒宴给你们接风了!”

陈洪匆匆出迎,同六年前相比,他富贵了许多,身上穿起了绫罗锦衣,头上戴着逍遥巾,腰带都宽了一圈,可见这几年他日子过得得多快活。

“见过兄长。”

道白微微蹙眉,拱一拱手,也不弯腰了。

“家里怎么多了这许多的下人?方才我见门房就有六七人,人太多了些吧?”

“嗐,老爷现在是县丞大人了,排场自然不能太难看。再者,有些乡人知道老爷高升,来讨份活干,乡里乡亲的,也不好让人家失望嘛。”

道白摇了摇头,父兄这样的招摇,让他不由的就想起了沈去傲那一脉的人,贪心富贵、穷欲无度,素来都是取祸之道。

可是,他也晓得陈之陈洪的性子,要是劝得了,当年陈求法早就劝住了,说到底这两人本性如此,旁人劝一劝、骂一骂,也就好上一阵子,过两年就忘了敬畏。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道白也不打算在家里住,没必要惹得一家人都不开心,因而便不再说什么。

“我和道紫先去拜见父母,兄长也不用准备什么酒食,寻常的菜色就是了。我不在城里住,拜过慈严,下午晌就走了。”

陈洪忙问道:“怎么如此匆忙,可是族中有什么事要你去做?”

“非是如此,我修为到了瓶颈,要突破炼气中期,故而去震泽边上采气,族中又赐了我三十亩灵田,所以我带着紫丫头离山,到震泽畔结庐修行。”

陈洪哪里知道照料灵田的辛苦,只听道白说得赐了土地,按着他凡人地主的想法,自然是土地越多越好,当即喜笑颜开。

“不愧是白哥儿,这些年没听说过族中得赐过灵田,我家兄弟就是不凡!”

道白也不打算同他解释,去到二堂拜见父母。

这宅院里建的太大了,大前门到中庭还搭了条抄手游廊,夹着一座小池塘,盛放着一池芙蓉,一群侍女正捧着盏盏鲜花往垂花门走。道白望了一眼,便是这些婢女,亦是着玉色掐牙背心,葱绿彩绣绵裙,穿着打扮比寻常人家的姑娘小姐还要好。

这番场景更扰道白忧心,下人都是这副富贵模样,何论老爷们呢?

正想着,他余光瞥见一个丫鬟,面容白皙,鼻子小巧但不挺翘,双目玲珑却无神采,容貌隐隐约约有些熟悉。

“这是……怜月?”

修道的人记性也好,道白略作思索,想起来这丫鬟是谁了。当年在瓷里镇住,老宅对角上有一家姓崔的街坊,崔家女儿怜月同道白同龄,眉目正与这丫头如出一辙。记得六年前返家时,嫡母还提过一嘴,说本来崔家有意把女儿嫁给自己,若是道白当年不曾出事,大抵就是会被父母安排娶了她,然后同大哥陈洪分家过日子去。

道紫扭头看去,也认了出来:“是月姐姐!月姐姐怎么穿着这身衣裳?”

道白摇摇头,目送着那群侍女过了垂花门,往内宅走去。

崔怜月小心谨慎、低眉顺眼的模样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一别多年,青梅竹马的模样勾起了他许多回忆。道白目光失焦的望了满塘芙蓉片刻,然后迈开脚步,也往内宅走去。

几年过去,在后宅享清福的陈之大老爷近来是越发的堕懒,都不愿意抬脚出门去迎接道白,人的模样也富态了许多,直至见到了道白道紫,才抬手虚扶了一下,然后屁股便一直粘在椅子上,窝在太师椅里懒懒不愿动弹。

嫡母潘氏见老了不少,添了好些白发,但人乐呵呵的,精神还不错,一副富贵太太的模样。道白的生母徐氏模样倒没怎么变化,还是和以前一样容易掉泪,一见到儿子,眼眶便红了。

“好些年没见了,白哥儿已经是大人模样,紫丫头也是大姑娘了。”潘氏笑吟吟看着两个孩子,许是这些年的好日子磨去了当年的心中芥蒂,语气很是慈祥温和,“说起来,你们也做了叔叔姑姑了呢!”

兄妹俩一怔,道紫出言问道:“是大嫂子?”

“对,前年洪哥儿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起名陈才,小字宝奴。要是这孩子有修道的福分,那就该是‘何’字辈。”

陈之说着,扭头看着道白,语重心长地道:“倘若这孩子真有如此福分,你们俩这做叔叔姑姑的,可要照顾照顾这小侄儿,道途上提携提携啊!咱们家门里头,多少年没有正经修士了,若是你们都成才,再有这孩子帮衬帮衬,到族里头说话腰板底气也硬朗些不是!”

一听“陈才”这名字,兄妹俩瞬间明白了,陈之和潘氏对这孩子是寄予了极大的期望。道白毕竟是庶子,道紫是侄女,只有陈才是陈之的嫡传血脉,老人家心里还是更偏爱嫡长些的。

“洪大哥有后,大嫂子这是有大功于咱家啊,等会儿见了可要好好敬一杯酒。”

陈道白同兄长陈洪关系一般,但嫂子张氏平日对他很好,道白是敬着的,六年前道白回家,这位嫂子辛苦下厨烧的一桌子好菜,难为的是还清楚记得自己爱吃哪些,当得道白的敬。

众人闲话了一阵子,陈洪那头摆好了饭,张氏抱着两岁的陈才来招呼几人。

道白道紫同嫂子见了礼,又逗了逗牙牙学语的陈才,分主次入了席。

虽然之前道白对陈洪说过,只用寻常菜色就行,但陈洪还是捯饬了一桌丰盛佳肴。

刚坐下,道白就皱起了眉头,这饭厅的奢华就不提了,单是周围一圈伺候的丫鬟便足有二三十人,这一桌子吃饭的才几个人,哪里用得着这么许多人伺候?

家里穷奢无度,父兄不知收敛,只想着我来庇护。我能从谁手里护他们?老祖、四伯、渌大哥,还是沈家?头上这一座座大山,我自己都无能为力,他们还要给我惹祸……

道白心中无奈,想着索性干脆找个由头发作一番,即使不能叫父兄收敛,也不能在这里助长他们的气焰。

恰好,他转眼瞥见了才在垂花门前遇见过的崔怜月。

“是怜月吗?”

丫鬟低眉顺眼,低腰行礼。

“见过白二爷,见过紫小姐。”

道白听到这话,黯然叹息一声,昔年的青梅竹马,如今这般下人模样,他不由的烦闷起来。

陈洪忙解释道:“道白好眼力,确是崔家的女儿怜月。当年麒麟爷北走,县里好些田地遭了旱,崔家那时候过不下去,都到了卖儿鬻女的地步。我看他家可怜,又是多年的街坊,便帮衬了一把,让怜月来家里干活。”

他小心瞅了眼道白的神情,见他颇有些失神,作为过来人的陈洪暗暗一笑,虽然怜月容貌不算出众,可到底是青梅竹马的关系,道白又是这年纪了,即便是修道之人,也免不了情窦初开,所谓“有女怀春,吉士诱之”,人之常情嘛。

“你们俩当年就玩得要好,白哥儿要是喜欢,便把她领去……”

陈洪话没说完,道白猛地一掌拍在桌上,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小侄儿陈才更是哇哇哭了起来。

“乡里乡亲的,当年大哥摔伤腿,还是崔家大郎帮着从地头背回家里的,如何能让别人做奴做婢?兄长,你这事真真是做差了!”

陈洪吓了一大跳,却还不明白自己兄弟为什么发火。

“兄弟误会了,乡里乡亲的,只是在家里做活,没到做奴做婢的份上,是吧,怜月?”陈洪一边说着,一边给崔怜月打眼色。

已被世道磨得逆来顺受的少女,下意识就要顺着大爷的话答,可这时道白的目光瞥了过来,两人眼神一对上,怜月心中微微悸动,低头不说话了。

“这么说不曾有卖身契?”

道白立刻缓了脸色,没给陈洪讲话的机会,兀自笑了起来,真是说变脸就变脸。

“诶呀呀,原来是我误会了。既然如此,看家里也用不了这许多人,这两年年景也好了,不若就给些财物、分些土地,让大家还乡各自去过活便好,如何?”

陈洪嘴角一抽,遣散奴婢、发散财物都好说,可土地却是命根子,有地在手里,奴婢和财物早晚会回来,把土地也给出去,一家人不是要喝西北风?

他硬着头皮争道:“别的都好说,可白哥儿也知道,家里也就在瓷里老家有几顷薄田,哪分得了这许多人?”

“我离家好几年,家里有些事情不太清楚,兄长,这座宅院似乎就不下五顷地,家里到底有几顷地?”

说着不清楚家里的事情,却对这座宅院占地一清二楚,陈洪看着这个弟弟,嘴角不住抽搐,却根本不敢同道白发火。

“是我记错了,应该有……”

他偷偷瞄了眼父亲陈之,却见越来越懒散的老父把头偏到一旁,摆明是不想沾事的态度。陈洪没奈何,只能实话实说:“大概是有一千顷地吧……”

听到这个数字,道白和道紫都是一滞,乌程县才多大,陈之陈洪父子居然占了这许多的土地,难怪家里能有那么多奴仆,不说他们聚敛了几多财富,就是这么多地攥在手里,老百姓无立锥之地,可不就要卖儿卖女了吗?麒麟北走田苗遭旱,而陈之陈洪父子的所为,可比这旱灾还要狠哪!

“那就给家中的乡亲们每人分三十亩的地,再给些浮财,乡里乡亲的,不为过吧?”

陈洪眼前一黑,家里少说有二三百的奴仆,乡下还有更多的佃户,每人都分三十亩,岂不是要全家吃西北风?

“父亲,您给个话啊?”

他斗不过道白,只能用陈之来施压,好歹是父子,道白即便是仙师,也得遵孝道。

可是道白抢在陈之开口之前,离席跪下,用行动堵住了陈之的口。

“父亲明晓大义,想必是一定同意的吧?”

陈之脸色难看,他自己觉得这些土地是这六年来辛辛苦苦得来的,道白竟然就要平白送人,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有心想要拒绝,可看着道白身上的道袍,他咽了咽口水,只能把火气往肚里吞。

“诶,就依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