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清场
今晚热闹得就像魔女巡游的普尔瓦吉斯,但又寂静得如同活死人之夜。
在若有若无的歌声之外,伦敦安静得实在不太像话,明明时刻都有丧命的危险,但既没有惨叫,也没有呼救。
只有盘旋不去的低语和呢喃。
一条宽敞得原本足以容纳八辆马车并行通过的摄政桥,轰鸣的蒸汽船从桥洞下驶过,留下一轮淙淙的水迹。
老式的单桅舢板用锁链与绳索一脸接一艘地拴在一起,形成了很面上的船落,等着运送大量的煤炭,或在夜幕的掩护下进行某些刺激的非法交易。
但此刻,这些象征着汉诺威辉煌的旧日留痕蓦然消失了。
没有人能预料到今晚的伦敦会卷入这样一个凶夜呢?原本盯着宵禁出门的他们,只是为了追缉一个大腹便便的叛徒,但却发现半个伦敦都在闹梦魇;
直到现在,王室、教会和苏格兰场也都没有任何动作。
市长仿佛失踪了一样,放任市民的疯化与诅咒的肆虐。而诅咒的源头还在源源不绝的扩散。
此刻,挡在诅咒面前的只有两个穷乡僻壤里爬出来的帮派分子,一贯光荣的不列颠尼卡今晚睡得格外深沉。
但英国会变成什么样,并不需要他们两人操心。即便曾经是亨德尔学校的老师与学生,有着相当的神通。但惨烈的背叛和清算,早就解除了他们同王室之间的隶属关系。
只要闭上眼,张伯伦都能清晰地回忆起穿着红衣的陆军士兵和穿着白衣的圣殿骑士如何在攻入了亨德尔之后,当着张伯伦的面,将他的老师和朋友的头切下来,血洒了一地,苍白的。整个学院的广场上堆满着搜拣出来的书。
而喝醉了的军官将整个书堆点燃,巨大的火焰直冲天际,而白天还没处决完的犯人,就直接用手铐铐着扔进了火堆。
整个操场弥漫着一种可怕的烧焦的味道,以及来源可疑的烤肉味。
想到这,他决定让卡门女士先随自己一同撤退,魔法不能继续在人间展示,否则会引来意料之外的凶佞。
车后500米的地方,出现了闪动的火把。火把之下,耸动的镰刀和铁锹时而反射出一缕寒光,明里暗里都喻示着“来者不善”这一充满智慧的古训。
跟着马车而来的麻木身影,原来是伦敦街头已经发了疯的市民。
而沿途不断有徘徊在黑夜之中的疯子加入他们。
此刻,这只乌合之众组成的军队,满嘴嘟囔着难以听懂的话语,摇晃着向河边赶来。而只有走得近的人,才能听清那混杂在呢喃之中的单词:
“杀。”
好了,这下可以确信他们不是来参加泰晤士午夜茶话会的共济会会员了。
趁着桥梁解体的时间,再度下车的张伯伦转身看向了眼前这个由疯人们临时组成的猎杀俱乐部。
相较卡门女士的遇水拆桥,眼前的困境似乎更棘手一些。渡鸦帮已经是亨德尔学院幸存者最后的聚集地了,如无必要,他确实不愿引起警局的注意。
眼前的疯人如果集体死亡,无论是咒杀,抑或其他的手段,都会引来有司的稽查。
毕竟作为新成立的警察部门,警监与副警监需要足够亮眼的业绩,才能说服市议会继续通过对他们的追加拨款。而附近的街区帮派一定会成为替罪羊的。
无休止的盘问、调查,甚至上门搜查,很快就会变成家常便饭。
帮会经营的走私业务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张伯伦非常清楚城市部门面对缺乏经费时的捉襟见肘。毕竟自己也时常被沃尔夫的花钱任性和柯林斯的中饱私囊逼到辞职。
而在这个世界上,每一间公司里的财务,彼此之间也有一个秘而不宣的受害者俱乐部。
但现在实在已经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了。
人头攒动中,领头的凶人穿着醒目的橙色风衣,如果不是因为太瘦,这件廉价而严实的衣服,只会让他看上去像一只橘子。
他举着火把,挥舞着镰刀抢了上来,指着张伯伦,似乎在喊什么疯话。
不过,喉咙又中似乎塞入了什么东西,一时嘶哑地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张伯伦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时之间没有反应。
但身后的人却陡然作出了队列上的调整。拿着长柄草叉和鱼叉的人走上前来,将鱼叉指向了张伯伦。看来这是一种暗号,在没有发疯之前,对方可能是联防队的成员。
张伯伦不禁扯了扯嘴角。
“妙极了,他们还能保持一定的智慧,这件事我一定要写到笔记里去。”
双方仍在僵持,而瘦高的橘子疯人似乎也明白过来张伯伦手上这个秀气的雕花物什,到底是个怎样的杀人器具。
所以他命令排头的两人握紧草叉和锄头的长柄,一左一右地慢慢拉近距离。
张伯伦缓缓地后退着,保持不将自己的后背暴露给对方。
击剑、棍棒、拳击是现代花花公子的三门必修课,而张伯伦每周要参加至少两次训练,他至少知道如何存活。
疯人们手持的寻常草叉长度一般为1.2米,加上刺击时扎下马步与伸直手臂的总距离,体前2.4米就是敌人突刺的攻击范围。
只要相隔的距离足够近,他就还能放四枪,也就是说,还能有几个倒霉蛋倒下,剩下的就看短兵相接吧。
但这并不能说是保险。在火把的闪耀下,张伯伦已经看清了举起火把的男人的手臂。那不是人类的肢体了,手臂上长出了黑厚的兽毛,皮肤也蜕化成了一张完整的狼皮。
而且,在硬茬的密集兽毛中间,小臂的皮肤骤然裂开,露出了一颗没有眼睑,始终在凝视张伯伦的眼球。
异变已经扩散了到市民,这就不是近身搏击能解决的问题了。
好在异变的证据已经收集齐了。即便一枪击毙眼前的怪物,这一胳膊的眼珠子与粗硬的皮毛也足够成为轰动全城的新闻,苏格兰场没有什么置喙的余地。
之后若将照片交给《镜报》,挣来的稿费也应该足以弥补柯林斯造成的亏空了。
对方在缓缓地逼近。
张伯伦左手端着沉甸甸的相机,登山杖被他夹在腋下,镶铜的把手反射着跃动的火光。
右手抬起便甩了一枪,子弹直接击中了手臂上长出了眼睛的那个市民的左胸,对方的心脏应声绽开了一朵血花,然后直挺挺地向后倒在了地上。
围聚上来的人群都为之一凛,开始缓缓地后退。他也借此机会,为相机安装好了支架,以腾出一个可以结印的左手。
此时,马车上的虫后似乎感应到了张伯伦的命令,开始挥动自己的翅膀,一群漆黑的飞虫从林间地里飞来,冲进了人群之中。
他们挥舞翅膀的声音,似乎对月色下的疯人有什么特别的作用,而张开的鞘翅似乎一团乌黑,奋力地捕捉着血月的月光子。
奇怪的是,虫群飞舞之际,回荡在疯人脑际的呢喃,声音小了许多,而虫群与秘语似乎也形成了拉锯。
由此,那些逐渐围聚起来的疯人,在冥冥之中受到了遗忘律的干扰。
他们可以看见而无法注视,可以听闻而无法凝听。视线只要从张伯伦身上一挪开,注意力就会涣散,然后忘记追踪的目的。
人群聚在一起,杀气腾腾而又议论纷纷,似乎记不住耳边奇怪呢喃的吩咐,而将注意力放在驱赶眼前的飞虫上。
很快,不断舞动的火把就点燃了队伍里同伴的衣物,几个人嚎叫着在地上打滚。
人群与马车由此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尽管平衡是不稳定的。
张伯伦争取时间的任务达成了,此刻他转过头去看着对峙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