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今天吃酸辣粉
六年了。
他已经有六年没有回家了。
裴知樾揉了揉额角，他低垂着眸子，将外泄的情绪一点点收回。
刚才退出去的男子再次小心翼翼地走进来，中央指挥台流光四溢，他注意到指挥官盯着光板出神，整张脸隐在阴影之中，唯有那双眼眸熠熠生光。
而智脑上舰长的投影早已消失。
“指挥官……”
他试探着出声，谨慎地示意。
裴知樾蓦地清醒过来，他像犯了错的孩子似的赧然地将智脑还回去，还罕见地弯唇笑了笑：“抱歉，多谢你的智脑。”
关辕手上没由来地一抖，差点把自己的智脑给摔到了地上，他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忍了又忍才没敢把震惊完全表露出来。
正当关辕收起智脑，准备迅速溜走时，却被撞了邪的裴知樾叫住了。
“关辕。”
“怎么了，指挥官？”
裴知樾忽略他笑容的僵硬，将代表星海巡游临时编队队长的钥匙递了过去，他神情严肃：“我临时接到任务，在星海-地面中转站会留下，巡游任务暂时由你作为队长，有异议吗？”
裴知樾问他，他哪里敢有异议？
更何况，裴知樾因事离开，让他参与任务都轻松了很多好吗？
关辕忙不迭地点头，毕恭毕敬地接过了钥匙。
裴知樾放了心，他跨出中央指挥台，似乎是在为离开做准备。
关辕挠了挠后脑勺，诧异地问道：“您现在就要做准备了吗？离星海-地面中转站还有五个小时呢！”
裴知樾脚上微顿。
好像是这样。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头，一本正经地回复：“我去其他观测台检查设备。”
“原来是检查设备，我还以为您急得连时间都忘了呢。”
关辕点头，他就说嘛，指挥官怎么可能急得连脑子都不带了。
急得连脑子都没带的裴知樾沉默了瞬间：“……”
安里蒙联邦星球-文迪省，
beta群体温和，他们的平静更多地来自于灵魂的安适，而人文，恰好需要一个温和平静的空间来存放。
程襄进入省立人文研究所，是想研究beta世界的社会规则与构成，她向来遵循既来之则安之的原则，既然自己不能回到曾经，那么作为一个beta，她也能找到新的领域去解析潜藏在世界深处的真理，她的理想与追求，不会因为身份的转变而发生任何一丝的动摇。
为了深入beta人群，她拒绝了人文研究所提供给她的公费别墅，自己选了个距离闹市比较近的高档公寓，治安很好，日常有保安机器人巡逻，一旦发现外来人员，即刻开启警戒模式。
除了比之前吵闹些，其他都很好。
但她选择这里，本就是因为它的喧闹。听新同事说，这叫什么……人间烟火气？
她不喜欢，但也不排斥。
程襄走进新家，身边是随屋附赠的机器人管家，比她还沉闷，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她环顾周围，发觉阳台上还栽种着金色的蔷薇花，缠绕上镂空的铁质栏杆，在微风里轻晃，香气馥郁。
她略有惊讶，不由得上前，抚过娇嫩的花朵，指尖一片温凉。
“这是上一个主人留下的吗？”
她低声呢喃，其实没指望管家机器人回答。
一路上沉默着的机器人却在此刻开口了，平平的电子音里没有感情起伏：“是我种的，主人。”
“嗯？原来你喜欢花？”
得到答复的程襄有点受宠若惊了。
闷葫芦一样的机器人灵活地摇动它的脑袋，表示否认：“根据3046年的最新研究表明，90%的人类见到鲜花会生起愉悦的心情，这是送给您的见面礼，主人，希望您能开心。”
程襄住进这个新家比较匆忙，没想到这个安静的机器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为她栽种了一阳台的蔷薇花，不可谓不用心。
思及，她眼底闪过淡淡的笑意，也开始正视面前这个沉默寡言的小管家了。
程襄温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机器人一板一眼地回答：“主人，我是B-394号公寓的管家机器人00，主人可以叫我00，也可以为我取一个新名字。”
也是00吗？
程襄垂下眼眸，想起那个在她离开公寓时发出尖锐爆鸣声的管家机器人圆圆。
它头上两个小角缩回洞里，脑袋上瞬间光滑起来，圆圆不知所措地在原地转圈，仿佛这样能把它不存在的脑浆子摇匀，然后迅速想出对策。
“别转了。”程襄按住它的脑袋，心里有些好笑，机器人，也会有舍不得这种情绪吗？
“主人~”圆圆嘤嘤。
因为圆圆的核心数据来源于高级生物研究所，程襄已经失去了研究员的身份，目前没有权限更改它的记忆，不然她现在就想清空它脑袋里的所有数据，将它恢复成初始状态。
这是每一个离开者的基本操作，毕竟管家机器人脑子里的数据太过全面，基本涵盖了她的饮食日常与喜好偏爱，如果被有心之人拿到，后果不堪设想。
程襄单独联系了宣芸，但因为可能在忙，所以并没有成功联系上她，程襄只好给她发了邮箱，请求她在自己离开后帮助消除圆圆的记忆数据。
想到现在还在银河部队服役的裴知樾，她又给宣芸邮去了一张星际银行卡，里面有自己近些年来一半的积蓄，星际银行卡的解锁方式是裴知樾的虹膜识别，所以不用担心被别人使用。
【这是我最后能给裴知樾留下的东西，他回来后，不必向他告知我的去向，按照联邦星球律法，我已经没有抚养他的义务，他也不再需要我，以后没必要再有交集。祝好。】
程襄打完这段话，顺手将邮件发送过去。
那边迟迟没有回信。
程襄只好对依依不舍的圆圆说再见。
“主人，什么时候还会再来见圆圆？”
程襄认真地思索了半晌，才笃定地推断：“以后都不会见了吧。”
圆圆难过地看着门被合上，呆呆傻傻的机器人第一次怔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眼前忽然出现一杯橙汁。
程襄从回忆里抽身，她看向机械手臂的主人。
它面容平静，声音也始终干巴巴的：“根据数据显示，主人情绪出现波动，并走向低迷，清爽的新鲜果汁可以让人类开心。”
她盯着这杯还散发着清香的果汁，眼底掠过失落，程襄轻声说道：“谢谢，但我不喜欢果汁，我喜欢凉白开。”
00收回果汁，似懂非懂地点头：“00记住了。”
程襄环视周围的蔷薇花，远处余晖洒落，金痕落在花瓣中，影影绰绰的。
她感受着风里的柔，嗓音里是清晰的笑意：“你需要记住的东西还很多，慢慢来吧，圈圈。”
语毕，她的步履里不免带上了轻快。
程襄轻哼着不知名的歌谣，往房内走去了。
00歪头，托盘上的橙汁纹丝未动，它僵硬地开口：“……圈圈？”
“圈圈明白。”
实验进程飞速。
为了尽量开发谢恒慈身上的实验价值，宣芸履行了之前的承诺，让谢恒慈也参与进了决策。
之前他并不了解这些领域，但可能是受到alpha激素的影响，谢恒慈竟然在短短时间里就掌握了大量的专业知识。
他成为研究员后，在实验上付出的时间和精力比宣芸还多，大有和之前的程襄一争高下的意思。前一天还不舍昼夜地留在实验室里参与研究，次日又被作为实验体出现在试验台上，他作息颠倒，似乎还乐此不疲。
坦率来说，谢恒慈偏执到有些癫狂了。
特别实验室里的研究员心里都隐隐有了危机感。
幸好目前由谢恒慈接手的实验都还未涉及核心，但是他作为核心实验的实验体，摸索清楚核心实验是迟早的事情。
宣芸倒是气定神闲，甚至还抽空问谢恒慈有没有住进高级生物研究所公寓的想法。
正在实验的谢恒慈手上微顿，护目镜后的那双眼眸沉静如水，冰冷得可怕。他唇角微起讥嘲的弧度，状若无意地回答：“好啊，那我要当程襄的邻居。”
他在试探自己。
宣芸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
她垂眸看向谢恒慈手上的小白鼠，尽管他话语间尽显散漫，手上动作却不含糊，针管扎进小白鼠的脖子时，又狠又准。
但是扎错了血管，大动脉霎时溅出一大滩血来。
整个实验台都变得血腥。
他经过了这段日子的训练，扎血管已经足够熟练，不可能出现这样愚蠢的失误。
宣芸抬眼，溅出的血迹有两三点落在了护目镜上，透过血红，她看见了谢恒慈邪肆的眼神，宛若毒蛇。
她后背发凉，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让步是不是错了，刚开始就不该给他留余地……
“程襄已经不再是研究员，研究所收回了她的房屋使用权。”
嗯？不能做邻居了吗？
谢恒慈收回目光，笑得漫不经心：“那好啊，我就要她的公寓好了。”
“不过我要求，你不可以消除管家机器人的记忆。”
宣芸大惊，下意识后退了几步：“你偷看我的邮件！？”
“怎么会是偷看呢？”
谢恒慈耸了耸肩：“我可不是有意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