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花时泪
唐朝吃白食的事情也不少,若是郡府豪族的郎君欺压,这些百姓就只能自认倒霉,默默承受。这也是那伙计见李孚掏不出钱,反应如此剧烈的原因。
所以伙计站在李孚脸上发泄,他也不是太恼怒,反而寻着法子补偿。
但那个独眼汉子开的玩笑,就触及了李孚的底线,他定眼望去,那一桌的汉子个个身穿布褂,袒胸露乳,身形健硕。
“这些人看上去都有些能耐,一看就是经常卖力气的。”
李孚心中稍明,在苏杭一带,最大的生意便是漕运。那些汉子大多皮肤黝黑,应当是常年在日头河道做活导致的。
“莫非他们是五蛟帮的人?”
正在李孚心中猜测的时候,那个乞丐走到李孚面前:
“郎君,我可寻了你许久了。”
李孚诧异地看向那乞丐,乞儿的头发乱蓬蓬的,身材细瘦,倒是泥污之的面庞棱角分明,似是有些英气。
“你认识我?”
不等乞丐回答,几个拿着竹竿的伙计气势汹汹地冲过来:
“狗乞儿,快滚开,莫脏了郎主的店!”
眼见自己被误会,那乞丐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袋递给李孚:
“你们先别打……我是给这个郎君送东西的。”
他看向李孚,继续道:“郎君,你早上把东西掉在巷口了。”
乞丐的说得很急,生怕自己还没交代清楚,便会被那些伙计打断。
李孚低头一看,正是自己苦苦寻找的钱袋,里面的东西分毫不差。他抬头看向乞丐,只见他脏兮兮的身上布着几道红肿的棍痕。
“莫非他为了找我,还被其他的店主驱赶过?”
想到这里,李孚心头一软,取出两吊铜钱,冲伙计说道:
“博士,再给我来些胡饼。”
见到铜钱,伙计这才相信李孚并不是吃白食的纨绔,从地上捡起香囊,“倏”得吹了几口气,放在身侧擦来擦去。
仔细检查许久,确定没有灰尘之后,才把它塞进李孚手中,满脸堆笑道:
“郎君稍候。”
说完,伙计逃也似地跑到后院去。
李孚回了个微笑,伙计是生计所迫,自己也不怨他。随后李孚向身旁扫视一圈,其他食客见事情平息,纷纷移开目光,只有中间桌上的人满脸不屑。
四角木桌积着深黑色的油污,桌上摆满酒肉,四周围坐着七个壮汉,为首的独眼壮汉单独坐在一边,看起来煞气十足。
那独眼壮汉冷笑道:
“弄了半天,还是靠乞儿养活的。”
“快些滚吧,浑身怪味,脏了某的鼻子。”
李孚眼神登时一凛,自己同那独眼男人无冤无仇,他这已经是第二次出言相讥,更别说还拉上了那个帮助自己的小乞丐。
乞丐感受到李孚身上的寒意,顿时拉住李孚道:
“郎君,要不我们出去等等?”
“稍等片刻。”
李孚冷冷说道。
接着,他便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大大咧咧地坐到独眼壮汉身边,举杯一饮。
“点清酒,春竹叶,沾着唇,甜入颊。”
“不愧是江南道的竹叶酒,再来!”
房内顿时寂静下来,唯有李孚的招呼声萦绕在房中。身旁的一众食客都屏住呼吸,不断地向友人使眼色。
几个面色煞白的伙计如蒙大赦,全都溜进后院,不一会,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抱着一坛酒走出来,穿过沉默的人群,把酒放在李孚面前。
“小郎君,这几位都是五蛟帮的朋友,你看要不……”
李孚闻言一乐,难怪这几个汉子行事如此随意,还真让他碰到五蛟帮的人了。
自己曾答应过小幺要低调行事,但那是建立在五蛟帮不招惹自己的基础上的。
若是不让他将那些侮辱奉还回去,自己也无法面对刚刚出手相帮的小乞丐。
想到这里,李孚打断了店主的话头:
“甚好,我刚好想认识认识五蛟帮的朋友,多个朋友总好过多个对头嘛。”
说罢,李孚斟满杯中酒,递与独眼壮汉。
独眼壮汉打量了李孚几下,摔掉酒杯,提起酒坛与李孚对酌。
一屋的人见状,都不敢出声,直到两人对饮完,李孚才感叹道:
“竹叶酒果然清甜可口,不负盛名,但这五蛟帮……倒是与流言不符。”
“小子,你想怎么样?”
旁边的一个大汉忍不住怒喝,独眼壮汉却抬手制止了他。
李孚见状轻笑,这独眼人是要试自己的底细呢。他索性伸手搭在男人的肩上,朝下一指:
“你看,明明每个人都是两个脚,哪里来的五脚嘛。”
“放肆!”
独眼壮汉举拳欲打,不料李孚空着的手飞速抬起剑柄,撞在独眼汉的手腕上。独眼壮汉闷哼一声,捂住手腕死死瞪着李孚。
“多谢款待。”
李孚起身接过伙计手上的胡饼,将另一吊钱放在店主手里,领着那乞丐离开旅舍。
没等李孚走远,只听屋内劈啪作响,乞丐扭头望去,原来那独眼壮汉一拳打烂了木桌。
店主咽了口唾沫,拿着李孚给的钱悄悄转回后院。
“那郎君竟敢如此!”
“他是什么来头?”
店内众人这才七嘴八舌地说起话来。
一个壮汉见独眼男人生气,便开口:“五帮主,我们现在就去把那小贼逮回来。”
“不。”独眼壮汉沉吟道:“先查查他。”
他“独眼蛟”于广可没忘记,那小子提到过韦坚太守,而且给自己手腕来得那一下可不简单。若是哪个出门游历的世家子,他也只能就此作罢。
“但若是你无权无势,”于光的眼中流露出一抹精光:“我必让你求死不能。”
-----------------
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李孚好奇地观察着来往的行人。
“六子说的果然不错,杭州美景的确无与伦比。”
“不过这杭州已经如此繁荣,那洛阳和长安,又会是一副怎样的盛况?”
在旅舍出了口恶气,李孚心中不禁豪情激荡,想起带出的小乞丐,他回头问过去:
“还没谢谢你呢,你叫什么?”
那乞丐闻言受宠若惊道:“花时泪。”
“吃了吗?”
“还没。”
“拿着。”李孚掏出几个胡饼递给他。
“没事,我不饿。”
一阵咕噜声响起,花时泪只能尴尬地看向一旁。
李孚见状笑道:
“你帮我拿回钱袋,我还没谢谢你呢,这些饼就当我的谢礼了。”
听罢,花时泪才接过烧饼,大口大口吃起来。
李孚心头起了兴趣,这花时泪虽是乞丐,但心性质朴,行事有度,同自己印象里的乞儿有很大的不同。
好奇之下,他开口问道:
“花兄弟缘何做了乞儿?”
花时泪咽下一口烧饼,苦笑道:
“这……郎君可真要听?”
“但讲无妨。”
花时泪这才回忆起来:
“我祖辈本是杭州渔民,大概五年前,碰到海贼到村中烧杀抢掠,村子变为一片白地。我家中亲人也都尽数死在那时候……”
李孚心中一震,连声道歉道:“花兄弟,我不是有意让你想起这些的。”
“无妨,”花时泪露出一个笑容来:“再怎么说也都过去了,花某还要谢谢郎君的饼呢。”
李孚这才放下心来,重新打量起花时泪,他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年纪,李孚也无法想象他是怎么撑过来这几年的。
“海贼竟如此猖獗!”
想起花时泪的话,李孚眉头一紧,没成想大唐的海疆并不平和。
不过花时泪也不像寻常乞儿,他的心性之坚,还在李孚之上。
一念至此,李孚生出帮助花时泪的主意:
“花兄弟,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花时泪脸上带了些惊诧,显然没想到李孚会关心自己的安排。
“花某……尚不清楚。”
李孚接着问道:“你可要随我一起去灵隐寺?”
花时泪闻言一怔:“不知花某有什么帮得上郎君的?”
李孚沉吟片刻,说道:“我要去寻个人,不知花兄弟可愿意随我一起?”
花时泪的脸色有些挣扎,随后他似乎下定决心,叹道:
“还请李兄弟不要嫌弃花某鄙贱。”
“自然不会。”
李孚心头一喜,将盘坐在地的花时泪拉起来:
“还靠你路上多多照应。”
一人一丐说笑着,向西湖西边的灵隐寺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