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应是玉皇曾掷笔,治风寒 炮再造
得了漆柳同意后,齐渊也就不急了。
自融铜炉边侧,取下贴着侧烧的铜壶,搞了个木杯,自怀中取出一布包,往其中丢了两颗辛夷花(木兰花),给自己填了一杯水,
也就悠哉悠哉地品起茶水来。
因着刚才送予布袋,又或者说赠金一事,漆柳不敢理他,漆老也不想理他。
不过齐渊也浑不在意,
只待铜坊众人吃吃喝喝,且有人趁着这难得的闲暇,跑去放水出恭归来,
自四月尚寒的外面,猛地进入这热气蒸腾的工坊,且因此不适地发出一两声咳嗽时,
齐渊才又出声道:
“这铜匠苦啊,入得坊间铜炉旁边,就似酷暑般灼热,恨不得浑身不着片衣,才可消解其热,
“可出了坊间,一岁中,又有三季温度甚低于坊内,几次冷暖相侵,便是再健壮的汉子,也容易偶得风寒。
“苦啊,苦啊!”
齐渊的声音不大,开口的时候也没有对着谁,就低着头对着自己的木杯,
说完还吹了口杯中的热气。
可铜坊本就是半血脉半宫奴集中地,几乎没有淘汰和进新人一说,一年总是这些个人,稳定得很。
而齐渊作为这半年来唯一的新鲜血液,
还是每次来都给诸位带来新东西,以及吃食的所谓大佬。
纵使是轻声言语,也会有旁人侧目细听的。
于是其话说完不久,就被旁人听取,传到了那坊中咳嗽之人耳中。
这年头,风寒生病可不是小事,而咳嗽作为风寒的预兆,这年头,又有谁敢不重视呢。
且不只是自己重视,旁人恐那病气相传,也是会重视的。
不过无奈的是,似这种咳嗽一两声,就要去寻医问诊的话,他们铜匠的户籍又太贱,医药又太贵。
也就是只能眼看着要么扛过去而病愈,要么病深,再报告主子,求宫内怜悯,请医师救治。
再说深一些,若是病因着耽误而更重了,那死了也就死了。
匠户百工,总归是奴,而奴,真心不一定比医药贵。
是故铜坊中有伶俐人,立马也随着那咳嗽之人凑了过来。
这些时日的相处,他们也都是明白,这渊兄弟可是有能耐,且不是无的放矢之辈。
“渊兄弟可是不忍见我等铜匠,受那病气侵入?”
齐渊笑着点点头,然后朝漆老那边瞥了瞥,努努嘴。
怎么说呢,这技术党成天钻研技术,对着物件,与其他人接触得少了,老实人的比例就大,还执拗。
若是齐渊,贿赂那些氏族采买,给了赠金,而后求人办事,别人大抵是会对齐渊和和气气的,
但老实人,就是执拗,就是接了。
也会觉得钱货两清,且从此也无甚交情。
人家就不打算往后和他再合作了,说白了,老实人干这事,心里他有愧。
而此次齐渊弄青铜铸炮一事,终归是急了些,糙了些,漆老与漆柳,也就与齐渊的情谊断了。
而实在是,漆老和漆柳心中,是对宫中有愧有恐惧的,
他们估计只想着快些把此事弄完,把齐渊送走,然后一辈子再不和齐渊打交道。
但有时候吧,正也是他们心中这份对工坊、对宫中的愧,
最是让齐渊放心、安心。
宫中对他们都这般不当人了,他们还怀愧对宫中。
那他齐渊要是给得更多,他们对我齐渊就无愧了吗?
是故齐渊在赠金,在所谓钱货两清后,
他不低声下气——老实人拿到了主导权,太正了,正到齐渊用口舌难以带偏他们。
那就让他们欠的更多,让他们心中积攒的愧意更深。
当然,此法只针对老实人,对升米恩斗米仇的渣滓,没用。
齐渊这一示意,那跟随来的伶俐人立马懂了他的意思,
很快,铜匠中就跑出了两个十二三四的男孩,去给漆老捶捶腿、捏捏肩。
这匠户到底是奴,可不是说一户出个青壮来铜坊做工就行了,
这生个女孩,养到一定岁数,就是所谓的家生子,被集中规培,然后伺候贵人,
往后也可能以臣妾的身份,再赐婚给某些人,就像昨日漆柳的被赐的老婆一般。
而生个男孩,才会被留在匠户中,等到一定年岁了,再进这工坊,从打下手、做学徒开始。
这两个男孩,就属于其中年岁不小不大,伶俐些的,给漆老捶腿捏肩,也就‘爷’‘爷’地叫着,
也不多嘴,就是其中一个不断地抽着鼻子。
春,秋之际,最易着凉,大人们尚且会不适,小孩儿又怎会全免。
唉——
漆老长叹了一声,起身朝齐渊作了一揖,
他人老了,似齐渊这般人物,有时候,更多是不想再招惹的,可也真架不住,
总也不能苦了,或丧了孩子吧!
齐渊坦然受了这一拜,这年头医师最低是‘士’,最高能达‘卿’,他在此处传方救人,若是太过客气,这群铜匠反倒是会不信。
反倒会不重视。
待漆老服软后,齐渊笑着将手中的木杯,递给那鼻子还在抽抽的孩子。
“慢点把这杯泡了辛夷的热汤喝下,你那鼻塞之状,应是能有所缓解。”
小孩接下,望了眼铜匠之中的一个,见其点头,才接过木杯,捧着木杯喝下一口。
但只这一口,其眉头就皱了起来,
“有股说不上来的味道,还苦。”小孩苦着脸道。
那人群中,小孩的父亲,也就是小孩之前看着的人,
当即也站不住了,从众铜匠中挤出,照着那小孩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苦,苦就对了,苦才是药啊!赶紧给我喝了。”
齐渊笑看着这一幕,
看着小孩从苦着到快哭了,喝下了那一整杯泡了辛夷的热汤,
就连最后其中剩下的两颗辛夷花,也被小孩他爹,一颗塞进了小孩嘴里,一颗扔进了他爹自己嘴中
“哎,你还别说,这娃子喝了之后,抽鼻子的次数少了。”
铜匠中立刻有人嚷嚷道。
齐渊笑笑没说话,但凡是抽鼻子的,一杯热水下肚,都不用药,抽鼻子都能减少好吧!
这纯粹是刚喝完药,就开始找不同来着,真正药效哪有那么快。
不过吐槽归吐槽,蹭也是要蹭的,齐渊便也从怀中再取出那布包,道:
“我商人常在各国之间走贾,这路途中,总是有不便之时,
“风吹雨淋只是寻常,风寒,那便也是比寻常人更容易得一些。
“然我商人绵延至今,没有因伤寒弄得减丁族灭,靠的便是这轻治伤寒的草方子。”
说着,他把手中的布包打开,露出其中花苞形状,却满是绒毛,似毛笔头的辛夷花(木笔花,玉兰花),道:
“此物,为辛夷花,正是褒国此地树上长出的,
“每岁三月四月时,辛夷花树会结花苞,此时采这花苞,便是我手中之物,
“只需采下,现用,或阴干待用都可。
“只需取三颗泡热汤,服之,凡数日,”
“通窍,通鼻,可愈风寒。
“且常人均可采撷,不贵,最是适合我等之人用,”
漆老紧盯那布包中之物,只觉得有些熟悉,终是半晌,开口道:
“此花莫不是,开后呈那红紫之色?”
铜匠中人,也忽有一人道:
“坊前东街不正有一棵树,此时正开着那红紫花?”
齐渊于是脸上笑意愈浓,
蓝星《本草崇原》中记载,辛夷始出汉中、魏兴、梁州川谷,
‘味辛臭香,苞毛花白’
‘主治五脏不和而为身体之寒热’
《神农本草经》更写其,有祛风发散,通鼻窍功效,治风寒头痛、鼻塞、鼻渊、鼻流浊涕等症状。
此物,本就出自汉中,出自这褒国,且齐渊今日才拿出,自是,
“我这掌中之辛夷,就是那坊前东街的树上摘的。”齐渊笑着揭秘道。
“空入宝山而不自知啊!”漆老懊恼着拍着自己的脑袋。
而众铜匠,则越发觉得,眼前之人,
先是铜渣炼铁,使得漆柳得赏,这又以坊前花树为药,治他们困顿恐惧的风寒。
这铜渣、花树,本是废物,
但到了人家手中,却真就那般千金重。
当是能化腐朽为神奇。
便也在各自分了那辛夷泡热汤,喝下感受到通体舒畅时,愈发对商人渊敬服。
“我是粗人,就也不跟你说什么空话,往后但凡有差遣,尽管说便是!”那抽鼻子小孩他爹,将胸膛拍的梆梆响,对齐渊承诺道。
其余铜匠,也都或上前承诺一番,或行揖大拜,将恩情记于心间。
便是漆老,也在人散后,道:
“此事,是我欠你了恩情,如有其他要求,尽管说便是。”
齐渊便也笑着开口,
“那便把有些陶模,再多铸一些吧!”
漆老神色一滞,
屄,你是真不客气!
但也总归,救一氏众人命之恩,真若是,能以他一人命去抵,
其实,不亏!
便也就又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