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十月二十五日的日记里写道“漫步于旷野，徘徊于林间”，十一月四日则写道“薄暮，独自迎风立于旷野”。这里，让我再次引用一段屠格涅夫的文字：

我站了一会，拾起那束矢车菊，走出林子，到了田野里。太阳低低地挂在淡白、明净的天空中，它的光线也似乎暗淡而冷却了，不再辉耀，而是流泛成平静如水的一片光明。黄昏过后不过半个钟头，但晚霞稀少得很。风一阵阵掠过收割过的、黄色而干燥的麦田，迅速地向我吹来；蜷曲的小叶子在风中急促地飞腾起来，从一旁疾驰而过，穿过道路，沿着树林边缘飞去；田野上那片状似一堵墙的小树林，全部颤抖着，发出细碎的闪光，清晰而不耀目；在橙红色的草木上、草茎上、麦秆上，到处都有无数蜘蛛网的丝线在闪烁、起伏着。我站定了……我觉得哀愁起来，透过凋零的大自然那虽然清新却不愉快的微笑，似乎有即将来临的、属于冬天的凄凉、恐怖偷偷逼近了。一只小心的老鸦，用双翅沉重而强烈地划破空气，高高地从我头上飞过，又转过头来向我斜看一眼，接着就向上飞升，断断续续地叫着，隐没在树林后面了；一大群鸽子敏捷地从打谷场飞起，成群结队地盘旋一转，纷纷散落在田野中——这是秋天的特征！有人驾着大车在光秃秃的小丘后面驶过，空车在地面上轧轧震响。(5)

虽说这里描写的是俄罗斯的原野，但武藏野的秋冬，大体也是如此。武藏野的山，绝不光秃，却有着如同洋流般的高低起伏。乍看像平原，实则是有低洼浅谷的高地。谷底多为水田，高地多为旱田。高地又把旱田与林子区分开，这些旱田就是我们看到的原野。至于林子，并没有延绵数里，恐怕连一里宽都不到吧。而那些放眼望去洋洋数里的旱田，别处也不曾有。旱田就在林子周边，一顷之田，三面围着林子，农户散居其间、相缀其中。换句话说，林子和原野交横相连，杂乱无章地分布着，才以为进了林子，却又到了原野，给武藏野赋予了一种特质。这里有别样的自然和生活，全然不同于北海道那种本色的自然，没有那种原始的森林和原野，但这恰是武藏野别具一格之处。

稻子成熟的季节，山谷里的水田金黄一片。收割过后，只见田里林影映池，旁边的萝卜也快要成熟了。待拔完了萝卜，随处可见这里一滩小水洼，那里一道小细流，此时，原野上的麦子又吐出了青嫩的新芽。而有些麦田还是荒芜的，芒穗、野菊随风摇曳。芦苇尽头的高地，好似与天际相接。走近前去一看，林子尽头，挨着国境线的秩父诸峰横亘在前，沿着地平线峰峦起伏。该去田野，还是躺在萱草原野之上呢？借着厚厚的枯草，躲避一下凛冽的北风，面南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看一会儿狂风吹拂下田边光影斑驳的林木呢，还是就沿着小路一直走进林子？我总是这么优柔寡断。那会让我感到困惑吗？不会，这绝对难不倒我。武藏野的路虽说纵横交错，但无论怎么走，它都不负所望，这是我长久以来得到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