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陶之境
1 益子山谷因频繁烧柴窑而烟雾缭绕。
2 从滨田院落对面的农田拍摄的远景,1970年。
1970年10月一个清凛爽朗的秋日,我来到距离东京以北一百六十公里的栃木县益子町。这座位于下野平原东沿的村子,便是滨田庄司所居之处。我从火车站攀行了三公里,穿过县城,抵达山脚下他的房子。转身回望,稻田与县城远处是绵延的山谷,村落中袅袅升起烧窑的柴烟。山间挂着薄雾,红黄相间的秋色点缀着灰蒙蒙的青绿山峦。
上次拜访益子是八年前,那时街道还未铺整。我和滨田初次见面,是他1952年首次赴美,真是时光荏苒。当时同行者还有他的英国友人、欧洲首屈一指的陶艺家伯纳德·里奇,以及滨田的好友柳宗悦——日本民艺运动的发起人。我那时在邱纳德艺术学院任教,他们计划在这里开展为期三周的工作坊,并在洛杉矶和周边的院校进行示范与演讲,而后继续游历美国。自那以后,我们的轨迹在东西方都常有交汇,其中一次是1967年,滨田提议说,虽然他自己不擅文字,但或许是时候写一写他的作品与创作了。三年后的今天,面对这份挑战,我既感到圆满,又有些踌躇。
眼前是白色泥灰粉刷的门房,两侧的树木修剪成了圆硕的造型。门房的另一边,便是滨田的院落和他工作的地方。大木门上了闩。记得滨田曾对我说,他想在这里写条谢绝来客的标语:“昨日,此处无我;今日,我在别处;明日,我将行离。”不过我知道,他只会因为很重要的原因才拒绝访客,他认为应该为访客带来意料之外的收获。但是今天,大门紧锁想必是为了能把时间留给我。我晓得通往工坊的另一条路,便走上了大门右侧的小径。
滨田穿着木屐摇摇晃晃,双手相合收在和服的袖笼里,目光闪烁,等候着我们的会面。他看见我时微微鞠躬,样貌就像日本的乡村,如田间金褐色的稻草般温和,浓绿的茶树丛般老练,又如临畔灰蓝色的鳟鱼塘那样深藏不露。他穿着一件珍爱的旧和服外褂,数年前出自一位友人之手;下身穿着传统的宽松农裤,腰间系带,裤脚收紧。
1 滨田院落入口处的门房。
2 滨田喜欢在欧式房间里招待外国访客,墙上挂着著名艺术家及好友栋方志功的彩色版画。
滨田只有后颈处还有几须灰发,那副上乘的朝鲜玳瑁眼镜和他浑圆的光头相得益彰。他的身体已经发福,却仍旧敏捷,我知道他可以从盘腿的坐姿瞬间起身,跑到工作台的另一边拿起一个工具,然后飞快回坐到转盘边。但是最引人注意的,仍是他宽厚的笑容和充满灵气的双眼。不过随着我们相识愈久,他休息时的样子反而深植我心,因为只有在这种安静的时刻,你才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中那种无法言说却令人难忘的专注。他宽阔的手掌、修长的手指、强健的手腕以及整个体态,都不像是位七十六岁高龄的老者。或许与陶土为伴的生活,因着贴近土地与大地间的万物,会让人青春永驻。
简短的问好之后,滨田准备开始工作了。他建议我们到一间欧式小屋喝茶讨论,那里有张精美的老式英国木桌和几把椅子。滨田习惯先在那里正式接待西方访客。他很迫切地想要讨论书的事情,并建议我们每天茶歇时间在这里对谈,其他时间我可以观察他工作的节奏。
像是要即刻写出开篇一般,滨田讲起生命中那些持续滋养他创作的重大影响。他又谈到数年前如何把别处的日本老房子迁移到这里,如何种养植物,五十多年来如何收藏其他文化的陶瓷和手工艺品,工坊的生活如何在他的监督下展开,如何处理陶土、烧窑。听着他的讲述,我意识到他在重振一种传统,并在当代日本的语境下超越传统。那些在生命中影响了他的事物,使他能够对自己的时代产生重大的影响。一切都源自他对手作之物、心作之物的爱与尊敬,而他最为珍视的,就是那些仍旧活在手工艺传统中的匠人们,以及从中自然流淌出的作品。
在一份当期的杂志中,滨田发现了一些古老的英国陶器的图片,颇似他1923年从欧洲带回来的一批藏品。但他认为,这些实际上是美国早期陶器,而非英国出产。他对美国的了解已有二十余年,且不再认为美国是个没有历史的国家。滨田说,自哥伦布发现美洲,至今已有四百年,足以发展出令人尊敬的传统。我记得他曾特别拜访了宾夕法尼亚州荷兰郡,因为他对美国和欧洲古老文化的连接很感兴趣。滨田尤其喜欢早期美国家具,例如轻盈明快、平易近人的夏克椅(Shaker chairs)。
为了从另一个角度阐释相似的气质,滨田取出了一只波斯小碗,这是他用一美元在市集上买的。碗的口沿画有一圈铁锈红,但是在陶工的拇指扣住碗口的地方断开了。这是滨田的钟爱之物。碗内底部以钴和铜釉装饰,流畅的笔触掩盖了支钉留下的粗糙痕迹。坯体像益子出产的陶器般粗粝,透过釉面可见杂质的斑点。“这是只好碗,只有简朴的陶人才可以做出这样的器皿,讲究的陶人是做不出的。”
“一般来讲,藏家非常看重找寻罕见的藏品,并让他的收藏变得完整,”滨田反思道,“但是我对完美地匹配藏品没什么兴趣,我也不会吹嘘某件藏品多么罕见或昂贵。最吸引我的,是那些感动我内心的作品,或是那些让我无法匹敌的佳作。
“我会瞬间作出判断,不计得失。大多数碰到的东西都不怎么让我心仪,但是如果我得到了一件这样的东西,就好比是身心的食粮,会不断滋养着我。
“我不在意它是否对称、破损,或者别人是否认为它有价值。如果是件新作而非旧物,便宜而非昂贵,那我就更高兴了。”
滨田给我看了一些长长的阿伊努族捧酒箸,这些罕见的旧物是北海道土著岛民很久前雕刻的,于他而言充满内在的价值。如果他能买到鲜有人收藏的物件,也会很高兴,例如他最近花四百美元收了一副朝鲜A字形背架,木质支架配以肩织带,能够平衡肩扛货物的重量,相似的藏品他只在博物馆里见过四副。这些日常之物代表着他所珍视的心手相合,也是他自己的初心所在。
青年时期的滨田庄司在东京和京都学习陶瓷科学,并跟朋友河井宽次郎学习手工制陶。追忆起这段长久的友谊,滨田说:“在一个陶人的职业生涯中,你很快就会收到各种各样的评论,这些话语就像是一面镜子,你能从中看到自己。如果你不够警醒,便会把别人对你的评论误以为真正的自己。这是个陷阱,因为你会忽视你可能具有的更出众的品质,也无法对其进行表达。我有幸与河井互为镜面,从而能够在追求创作的过程中避免许多错误。”
年轻的滨田有天发现了一场伯纳德·里奇和富本宪吉的小型陶艺展,他深受触动,以至于鼓起勇气去结识两位作者,竟从此踏上了一条全新的人生道路。伯纳德·里奇在滨田二十五岁时带他去了英格兰。在那里驻留的三年中,青年滨田庄司受到欧洲理念的影响,并与几位优秀的艺术家结缘。他们都过着简单的生活,自己做家具,纺布缝衣,制鞋,种植大部分所需食材。这让滨田心怀感动与敬佩,并决定回到日本后尝试同样的方式。纵然外界瞬息万变,却依旧恪守传统之道,这本就深植于他的理想——放下我执,并在创作中放下自我意识和自视清高。滨田很早便确信,这是正确且值得延续的价值观,若得以贯彻,也对社会有所裨益。
这次初谈的真正意义在之后几周得到了验证。通过这次茶话,我确信他希望我在本书中涵盖他早期在国外的生活,这些经历如何影响着他在益子的创作与哲思,以及他的陶器——尤其是茶碗——与所有这些过往的紧密关系。
滨田起身,把刚才向我展示的民艺品放回原处,然后指向欧式房间旁边的主屋。这座家宅是一切活动的中心,也是每个人的归处。入口处放着一排雨伞、盆栽和正在晾干的蔬菜。一侧是敞开的门廊,另一侧是长排的拉门,在室外的地面和主屋内都投下方正的光影。拉开老旧的木门,玄关的板岩地面上放满了鞋子。我们在玄关脱下鞋子,踏上光亮的硬木地板,换上室内拖鞋。房间的陈设尽收眼底:精致的抽屉柜上都是滨田的陶器,放满了水果、鲜花和干草;房间的一端是农家样式的厨房;木质的西式长餐桌很有分量,搭配两条光亮的木质长凳,和地板相得益彰;头顶的灯是铸铁和纸做的;开放的下沉式火塘是家宅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这盏悬挂在西式餐桌和长凳上方的灯是滨田自制的,他给新宅的客厅也做了一盏。滨田在英格兰驻留时曾学习过木工。
主屋里到处是抽屉柜和滨田的陶器,朋友和家人经常在这里聚餐、聊天。
客厅火塘的柳杉炭火上方悬着冒着热气的铁壶。院落里生火产生的炭灰都会用来配制滨田的釉料。
火塘的烟味很重,如果你在屋子里坐久了,这种香气会让你终生难忘。烧火用的是柳杉木,常被用来制作寺庙用香,燃烧后的木灰很细,滨田会用来制作釉料。火塘里是盛满木炭的火炉,光滑的木质围栏又宽又高,四周放着八个藤编圆凳。
火炉上方悬挂的铁壶喷出的蒸汽温暖了房间,也渲染了一丝神秘的气氛。火塘是待客、交谈之处,有时用来煮饭,当然也永远是家人团聚的地方。
滨田太太往火塘里添了些木柴、干枝和松针。她欢迎我的来访,并提及她首次访美时,在优胜美地(Yosemite)看到的巨型红杉。她笑着把双臂尽可能地打开,因为自己的臂展不足以环抱那些树干。我们总是用手势或者声调来交流,因为我们都不会说对方的语言。
滨田笃哉是滨田庄司的第四个孩子、第三个儿子,滨田比佐子是第五个孩子、次女,他们二人负责陪同客人参观院落。笃哉是植物学专家,一部分时间会在父亲的陶坊工作。他环游世界,讲多国语言,曾在墨西哥、斯堪的纳维亚和康沃尔郡的里奇陶艺工作室居住和工作。
比佐子有几年在加利福尼亚的大学和艺术学院留学,协助父亲以英文通信,筛选收到的询问,安排会面日程,并帮助母亲料理家务。她也织布,在东京有一处公寓,父亲不在益子的时候,她便去那里住。
滨田晋作的妻子辉子经常为家人和访客准备食物。
次子滨田晋作所有的时间都在父亲的陶坊里工作,一生如此。他能拉制各种不同的造型,并监管材料供应。1968年,与父亲共事了二十五年之后,他终于觉得是时候在东京举办自己的首展了。如今,他一部分时间用来创作自己风格的作品。晋作性格腼腆,只能零星说几句英文,也尽量避免和访客互动——他的工作都在陶坊里进行。
我和滨田一家人已经相识多年,如今再次会面,我们都想起了许多往昔的情景,也对未来的几个月充满期待。晋作年轻貌美的妻子辉子正跟着滨田太太学习她的料理方法,她和晋作有两个小男孩,四口之家为整个家族带来了许多欢乐。
1 滨田院落中的几条路铺了原木台阶,以防雨天打滑。
2 滨田的八室窑前,一排树构成了密实的防火屏障。
我和滨田共处了大半日,本来是时候告辞了,滨田却建议我们在院落里走走。和日本的许多传统庭院一样,这座乡间院落中的一切都焕发着令人沉醉的自然气息。山丘上的阶级窑(1)用手工制作的砖块砌成,外层涂抹泥浆,蜿蜒的有机形态仿佛某种生命体。经过一次次浴火,最终在灶炉、窑炉、火塘和户外的许多地方都散落着些许的灰烬。庭院里都是土路,和工坊与储藏室的地面一样。巨大而高耸的屋顶覆有厚厚一层茅草,深棕色的稻秆中长出绿苗,房檐微微挑起的线条在晴空下格外震撼。山坡上的小径铺着鹅卵石,或是枕木排成的台阶,抑或用布满肌理的长方形石板将不同的场所连接。这样一来,每条路径既有了标识,也装点着整个院落。
1 用来盛炸天妇罗的面糊的碗,米糠灰釉,铁质色剂描绘甘蔗图案。
2 道路两旁是修剪过的树丛、篱笆和石雕。
3 陶工和家人每天都聚在一起享用下午茶。下午茶通常是新鲜的酸奶、果酱,或者荞麦面配蔬菜汤。
庭院里到处都堆着烧窑用的木材,原木的切面像一卷卷磁带一样,一直摞到房檐那么高。一捆捆更细的木柴和枯枝则放在稻秆编的篮子里,或者用稻席包起来。晋作的屋后和滨田的屋前的架子上养了许多盆栽,有时候就在上面晾干刚拉好的茶碗,植物与陶坯彼此衬托。竹质吊篮里放着一层层晒干的柿子,一扇窗外挂着一串山土豆,沐浴着阳光。木桶旁堆着石头,用来制作要吃一年的腌菜。树木与灌木丛四处可见嫁接的标签,有的用铁丝把枝丫塑造成特殊的形态。在主屋通往五室窑的路上有一排常青的橡树用作防火障。鸟儿在大型的鸟舍里飞舞,洒满阳光的屋顶上还有小的鸟巢。篮子里放着一束束的新鲜黄菊,用来制作晚餐的天妇罗或者腌菜,还有晾干的蘑菇。食材似乎成了整幅风景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滨田工坊的茅草屋顶上的纹样是“水”,这是滨田家族的标志,意在避火。
院落里的茅草屋顶定期用院子里种植的草修葺。
院落中的瓦檐和纸门。
院落中堆着许多打包陶器用的稻草,用旧的烧窑层板上积了一层釉,便用来围墙。不同房屋的玄关处铺着阿伊努草席、光滑的木地板或是榻榻米,与木屐或者皮拖鞋的肌理相交融。此时我们闻到了热腾腾的荞麦面的香气,这是给陶工们的餐食,盛在滨田做的陶碗里,摆放在户外老木桌上的黑色托盘中,附着耀眼的橙色漆筷。
屋旁堆着用来修葺房顶的茅草垛,主要道路上的落叶用耙子堆到路旁。院落里到处都是陶器,有些放在地上接雨水给动物喝。破损的陶器整齐地堆在一起,还有刚拉好的湿坯和不同制作阶段的陶坯。竹质长柄勺挂在手编草篮旁边,这些篮子用来筛谷、运东西或者在田间使用。院落中自然的和谐之美就源自这些不同的质地、形状与色彩的交融。
除此之外,院落中还能听到鸟舍里轻柔的滴水声,艳阳高照时,蜿蜒的老树和柔韧的嫩竹投下斑驳的光影。灌木丛和小树都被精心修剪过,顺应着自然生长的走势。冲绳石灯、石棺和动物石雕摆放在路旁,几乎被植被所淹没。
茅草屋顶的房脊中间下陷,圆形的两端上挑。支撑房顶的大梁是接近黑色的木头,布满醒目的纹理和长短深浅不同的裂纹。屋里黑色的房梁、深灰色的茅草屋顶,和室外饱经风雨的鼠灰色老木桌交相辉映,木桌用作茶歇或者每日清晨晾晒蒲团。这些高大宏伟的房屋不禁让人生畏,还好有周围广阔的风景、高耸的柏树,以及那一长排树木,像绿色的绸带般划定着几何空间。鲜黄的细竹和嫩绿的壮竹构成纵向的线条,平衡着茅草屋顶宽阔的横向造型。形似帽子的草编席子盖住整棵的植物和小树,以抵御即将到来的冬日,有些树枝则在分叉处用琥珀色的干草捆起来。
没有哪个地方可以将整个院落尽收眼底。你只能随着蜿蜒的小径,或者环绕一座房屋,才能看到不同的小景徐徐展开。
1 滨田优雅的明治风格房屋,这是他从农民那里购买并迁至此处的十幢房子中的一幢。
2 这幢明治风格的房子饰有一扇用贝壳制作的拉门。1970年时,滨田用这幢房子存放他的私人藏品。
通往滨田工坊的小径。
有间房子是专门用来制作腌菜的。滨田太太腌菜用的是益子的老陶缸和木桶,调好的酱料和食材用木盖子封住,再用大石块压实。竹屏风和各种篮子洋溢着稻秆和枯草的温暖色彩,手工制作的扫帚挂在木墙上,金属质地的长柄勺和锅具偶尔折射出黄铜的光亮。
门房宏伟的木门上安着巨大的铰链和门闩。与之相反,精致的纸糊推拉门在夜晚透着方方正正的微明,营造着与白天全然不同的光影。这些拉门都是细木条打成的,正方形或长方形的格子图案偶尔被一道枝丫的曲影或人影打破。滨田优雅的明治风格的农屋坐落在半山腰,窗户上嵌着纤薄的南洋白贝壳,美得令人窒息。
院落中的另外一条小路,铺了石块和石板。
庭院的路面是用石板或枕木铺成的,坡路则像典型的日本庭院一样用厚石块砌成台阶,路面两侧是横纵捆扎而成的低矮竹栅栏。育花的苗圃有顶棚,隐蔽的角落里放着许多红色的小花盆、木箱和大罐子,里面种着不同的植物,例如仙人掌和多肉植物,这些都是家里人从旅途中收集来的。从五室窑沿着小路走过这座房子,再经过木柴堆和竹林,就可以爬到滨田院落里的小山顶,越过林林总总的屋顶,眺望益子山谷和远处的重山。多年来,他一直精心打理这十幢从别处费力迁来的老房子,以及院落里的其他设施。于他而言,这些都是生活与工作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如果没有它们,就没有如今的一切。”
1922年,滨田在英格兰找到了他想要的生活和工作方式。那些在英格兰的早期经历,以及他与里奇和柳宗悦的共事,都影响着滨田陶艺之路的发展,就像他的庭院一样,坚定不移。西方的文化与他身在东方的生活相融,但内核是他本人独有的。滨田宅院中的氛围和日常秩序都是独一无二的,对其有所了解的人,也大多无法不受其影响。
漫长的一天结束了。我们计划好了如何安排之后的日程和工作,以及需要着重观察的内容。滨田安排我住在镇上火车站附近的小旅馆,白天则留在他的院落。他知道我在每天早上来访的路上,一定会和镇上的商贩们建立手语情缘。
益子街道上的妇人们彼此问好。
从滨田家到旅馆途经益子的主街,两侧都是临时的摊位和小商店,穿着农服的村人、身着蓝色校服的学生、自行车、巴士和手推车,路面上熙熙攘攘。秋天的空气爽朗,入冬后就非常寒冷,但村子里的人们永远充满温情。在最初的几周,我会拜访一些陶坊,它们都对滨田和益子的关系相当重要,其中有些人是滨田年轻时的朋友,也有些人曾在别的陶坊与他共事过。但滨田的制陶工作,才是让我来到益子真正的原因。
旅馆的房东一家照料我的方式很朴素,提供给我和他们一样的餐食,把烧热的炭送到房间来取暖。我的房间很冷,虽然纸拉门外有木遮板,但还是挡不住寒风。我在夜里工作的时候,他们还会不断递来热茶。
我的朋友德博拉·史密斯曾跟我学习陶艺,她是斯坦福大学日本语言文化专业的研究生。德博拉偶尔会加入我的采访,帮忙翻译。她也翻译滨田撰写的文章,以及关于他的文章,这些都是滨田认为的重要背景资料。
益子町的节奏和滨田的步调相近,平稳而井然有序,但每一天都会展现出之前被忽视的新的一面。
(1) 阶级窑:由龙窑演化而成的一种传统陶瓷窑炉,依山坡而建,由独立的窑室串联而成,烧窑时火焰从前窑室通过窑孔依次传递到后窑室,最后从窑尾排走。下文提到的五室窑即阶级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