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茨威格中短篇小说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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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射时代和世界,探讨“人的条件”

然而,将其作品简化为心理分析小说,无疑是对茨威格作为一个卓越的叙事大师的贬低。在叙述风格方面,他的大多数中短篇都沿用了德语中短篇小说的一个特定框架:故事并不直接开始,而是通过主人公对一个第三者“我”的间接讲述来展开。在传统的叙事策略中,此举是为了加强小说的真实感;可是在茨威格的笔下,叙事框架往往变成了可以游戏和反讽的地方,也是其作品所隐藏的神秘之处。在《夏日小故事》里,“我”并不是作为只会聆听的第三者登场,而是介入了整个故事的塑造之中,牵引并阐释着故事的走向;在极具玄学与宿命风格的《夜色朦胧》里,由那位无名叙述者开启故事,谁又能相信少年鲍勃的记忆与爱情只是一张明信片在他脑中触发的想象呢—既然《马来狂人》的主人公开始之时尚能挣扎着用“他”来讲述自己的故事,《夜色朦胧》中坐在黄昏雾霭中的讲述者自然也可能是在黑暗中低喃自己的过往。通过对自己的小说施加这种叙事框架的限制,茨威格意在跳脱传统心理小说的桎梏,创造更为玄奥的叙事层次。

通过这些限制和束缚,茨威格就像《象棋的故事》中的B博士和琴托维奇一样,用特有的材料建造着独一无二的、无限的小说世界。读者,尤其是中国的读者们,往往忽视了茨威格小说中强烈的政治倾向和世界主义情怀。茨威格对小说人物内心的洞烛并非为了解析个体的命运,而是意在映射时代和世界,探讨“人的条件”。《恐惧》所讲的不仅仅是婚外情,也是20世纪初期欧洲中产阶级在旧日的“荣誉准则”和个人幸福之间的动摇不定;《看不见的珍藏》的核心并非收藏家的偏执与幻觉,而是德国通胀时期的社会惨状与精神危机;《里昂的婚礼》讲述的不仅是里昂围困期间的故事,还是对当代极权政治的隐喻;《马来狂人》也并非只是讲述东方情调的奇人异事,当代的研究者们把它和作者后期的《麦哲伦》一起视为探索后殖民话语的重要案例,更不用说《重负》和《象棋的故事》这样直接针砭时弊的作品。

茨威格对个体精神世界的聚焦和对壮阔时代的关注并不矛盾,两者往往互为镜像—历史社会的印记是个人情感风暴的培养皿,个体幽微的内心则是对世界状态的终极寓言。事实上,茨威格的创作总是在个人经历—传记写作—虚构文本三者之间游弋:《马来狂人》就是茨威格多次东方之行后的作品,《重负》直接来源于作者本人在瑞士养病期间的经历,《里昂的婚礼》则是在写作传记《约瑟夫·富歇:一个政治家的肖像》途中衍生的小说。在茨威格的文学创作坐标系中,自传、他传和虚构共同影响其作品的最终定型,在这三者的交互影响下,诞生了其具有无限阅读与阐释维度的作品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