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远山淡影(上)
徐梦琴躺在胸部肿瘤科602病房靠窗的病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一旁两米宽却只能拉开二十厘米的大窗户。她的思绪越过窗台上放着的水杯,飘过远处笔直的水杉树梢,直向着遥远的天边而去。
两个月前,她骑着自行车从自家车库门前经过,余平波刚好倒车出来,都没防备对方会突然出现,她的车把就撞上了后车灯。
她从自行车上摔下来,一屁股墩在地上,尾椎骨一阵疼痛。余平波从车上下来,走到跟前,看了她一眼,赶紧弯下腰凑到车尾处,用手指抹掉撞击处的浮灰,仔细察看刮蹭的痕迹。果然钛金色的漆上多了一道细细的白色浅痕。
他火冒三丈,冲着她就吼起来:“你干什么吃的?没看见车库门开着呢吗?眼瞎了?”
徐梦琴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扶起自行车就进了楼道。余平波心疼地对着爱车直咂嘴,一边还愤恨地骂着:“真是心瞎眼也瞎。”
就是从那天起,她开始觉得腰疼。本就有椎间盘突出,也就没当回事,只觉得是摔了一跤,八成是把腰给墩着了。
去经常光顾的按摩店连续按了半个多月,不止未见好转,更觉日益严重。那天按摩的大姐提了个醒:“你这不是摔的吧,我看你咳嗽厉害,是不是咳嗽牵扯的?”
支气管炎是老毛病了,每年冬天都会发,一直都喝着中药,今年的确是比往年厉害。
大姐热心快肠:“你还是去医院看看,万一是咳嗽引起的,你再按也不顶用。”
去社区医院当支气管炎打了一个礼拜的头孢,依旧不见缓解,直到那天早晨,她烙饼的时候,在料理台上和面,喉头一痒,又控制不住地咳起来。余平波在卫生间洗脸,听她又咳得厉害,站到门口,冲她道:“一天到晚咳咳咳,天天满屋子都是中药味,你说喝了又不管用,还熬它干嘛?成心熏人吧。”
一股热流从肺里涌上来,感觉有东西,她下意识抬起手挡在嘴边,一口血就那样喷了出来。
她呆住,望着手背上的暗红,心里乍然涌上不祥之感,但转念间,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支气管炎严重了也是会咯血的,这只能说明社区医院用的药效果并不好。她心想,可能真的要去三甲医院好好看看,就算心里再抵触,关键时刻还是得以身体为重。
余平波洗漱完毕,进来厨房,问她:“饭好了吗?”
看到她手上的血,也是一惊:“怎么回事?”
徐梦琴走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冲掉血迹,冷淡地回了一句:“没事。”
余平波对着她的后脑勺翻了个极其嫌恶的白眼,看锅灶还是冷的,面盆里放着没和好的面,催促道:“你快点,我要赶紧吃了上班。”
徐梦琴洗完手,转身又开始和面。昨天晚上余平波嚷嚷着早晨要吃油饼,照以往的经验,要是没让他吃到想吃的这一口,三五天都别想他安生,不给你找点茬儿出来绝对不算完事。
油饼烙好端上桌,余平波就着熬好的小米粥呼啦啦地吃起来。徐爱琴呆在厨房里,听到他发出的声响,心里的厌恶就不停地往上翻。
余平波吃完,留下桌上的残羹,鲜有地表现出关怀:“你上午去医院看看。”说完,便去玄关换了鞋,出门上班去了。
到了医院,虽然才八点,早已人满为患。这二十多年来,她从未因为自己再次踏入过大型综合医院。平时有个小病小灾都是在私人诊所或是社区医院解决。她对大医院的忌惮、敌意和不信任深深地埋植在心底,三十年来都无法释怀。
医生听了她的描述,扯过一沓检验单,刷刷刷地填好撕下推到她面前:“去做个CT吧。”
多年的支气管炎让她对流程相当熟悉,不解地问医生:“不是做胸透吗?”
医生看了她一眼。每天面对生死的麻木让他挤不出多余的同情,他的注意力集中到电脑上排列的密密麻麻的等待就诊的患者号码上:“你先去做吧,拿了结果再说。”
徐梦琴拿着检验单去CT预约窗口排了号,时间排在下周一的上午十点半。
从医院出来已近中午,她匆忙赶回家附近的超市买菜。看到牛蛙肥美又打折,就多挑了几只,让操作台的大姐剁好,准备下午给儿子打电话,让他回来拿,顺便在家吃个晚饭。
回到家,余平波已下班,正靠在阳台的划拉门上冲着外面吞云吐雾。他以前都是在客厅里抽烟,这两年经过无数次的争吵,在阳台上开着窗子抽已经是她为自己挣来的最大权益。
徐梦琴拎着菜径直进了厨房,将牛蛙放进了冰箱冷冻室。她炒了两个菜,一荤一素,又将昨天炖的没吃完的骨头汤重新煮开。全都端上桌,摆好碗筷盛了米饭,余平波才拿着余念恩上个星期孝敬他的酒瓶上了桌。
“你不是买的有牛蛙,怎么没做?”他倒上一杯小酒,咂了一口,夹起一筷子木耳肉丝,边吃边问。
“晚上,我把念恩他们叫回来,再做。”
“又叫他们来干什么?”余平波语露不快:“小不点子每次来都把到处弄得乱七八糟,不嫌烦?”
他嘴中的小不点是余念恩的儿子余晓晓,今年三岁,正是闲不住到处捣乱的年纪。
“他们每回走之前不是都给你收拾干净了吗?”徐梦琴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那也吵死了。”
孤老命。徐梦琴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面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
“晚上姚云他们叫吃饭,老地方。”余平波又说。
“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他又喝了口酒,说得理所当然:“我说了多少次,不管在家里怎么样,外面你得把面子给我做足了。”
晚上,夫妻俩赴了姚云和余平波另外几个同事的饭约。“老地方”是一个娱乐餐厅,在护城河边临水而建。
水面上架起的木质地板上撑着一排蓝白条纹相间的遮阳伞,伞下摆放着就餐用的厚重玻璃面钢桌。而遮阳伞对面一条走廊之隔的对应包厢里,可以打麻将还可以K歌。余平波喜欢唱歌,这地方最初就是他挑中的。
饭桌上,他们几个同事一会儿就单位的体制改革一番高谈阔论,一会儿又丝毫不顾忌地对单位领导人挨个评头论足。徐梦琴对这群在单位不得志只能凑在一起背后非议的人虽说腹诽,却从不像其他家属一样随意询问和插话。
她只是坐在那里,低着头吃,抬起头配合他们热情地笑,偶尔再跟其他家属就女人感兴趣的话题随意聊聊。
一阵晚风吹来,她扭过头向一旁咳嗽。姚云的老婆关切地问:“徐姐,你是不是觉着冷?小心别感冒。”
徐梦琴找了个理由:“菜有点辣,呛着了。”
余平波扯下椅背上搭的外套,递给她:“你把我衣服穿上。”又说姚云:“你这点的菜个顶个的辣,给你徐姐再点个不辣的。”
姚云一副考虑不周的抱歉表情,招手要叫服务员,被徐梦琴赶紧拦下:“千万别点了,我吃好了。”
姚云打趣道:“我余哥可真是疼老婆的典范,我们这群人自叹不如啊。”
他老婆也笑着暧昧地使眼色:“你们这群粗老爷们儿,都跟着学着点。”说罢,又对着徐梦琴:“徐姐,你可真是好福气。”
“可不是嘛。”徐梦琴笑着说。姚云老婆羡慕地看着这笑容里洋溢得满满的幸福。
吃罢饭,徐梦琴和三个喜欢打麻将的凑了一桌,不打的都聚到了KTV的液晶显示器前,点歌的、吃水果的、饭桌上没喝够又接着喝啤酒的,都找到了自己的窝儿。
余平波和另外两个男同事唱了几首,觉得寡淡无味,叫着徐梦琴,要夫妻对唱。徐梦琴刚打了几圈,手气不错,正在兴头上,便没回应。登时,余平波走过来,站到她身后,说是要指导她。这张打得不对,那张打错了,他只是说说话,就犹如一座大山压过来,迫使她接收他的真正意图,不得不把牌推开,站起身来,客气地跟牌友们笑着道了歉。
对唱的都是情歌,两个人音色音准都不错,这也是余平波执意要跟她对唱的原因。除了显摆歌喉,在旁人对他们夫妻和鸣的艳羡目光中,平日里并无亮点的他获得了很大的满足。
第二天是周六,吃完早饭徐梦琴出门买菜,走到小区门口,儿媳妇杨娟气势汹汹地迎面而来。
猜出她是来干嘛,徐梦琴在门口拦住她。
“妈,”杨娟带着气喊了一声,“爸在家吗?我要找他。”
“你别着急,”徐梦琴拉住她胳膊,把她往小区外的马路边拉,“这事让我跟你爸慢慢说,他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吗?你把他惹恼了,什么事他都干得出来。”
面对这个强势的儿媳妇,徐梦琴说不上是喜欢还是厌烦。一方面杨娟敢说敢做,是她向往又活不出的样子,另一方面,儿媳的泼辣厉害常常逼的她左右为难。
杨娟所为之事说来话长。余平波车库里停的那辆钛金色速腾原本是儿子买的,她给儿子拿了五万块的首付,余款小夫妻俩自己每月还贷。给钱的时候她就跟儿子千叮万嘱,这事千万别让他爸知道,谁知一次饭桌上还是说漏了嘴。
余平波追着问她哪来的钱。的确,她不应该有钱。这么多年以来,余平波的工资从未交给过她一分,而她自己的工资,除了负责家庭开销,还要具体的一笔笔落帐,以备余平波的随时查阅。
这笔钱从何而来她的确是瞒着余平波的,因为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这是她父母生前住的老房子卖了以后弟弟分给她的钱。当时卖房子的时候她给余平波的说法是老人立的有遗嘱,房子是留给儿子的。
余平波自打弄清楚这车的来历,便以收回余念恩的房子为威胁把车讹了过去。起初,他只是说他开一段时间,谁知越开就越不想放手,后来儿媳妇明里暗里表示想把车开回去,他干脆跟他们说:“我给你们十万块钱,这车就我开了。”转手把自己的旧车给卖了。
买车的时候花了将近十七万,小两口每月都还着三千多的贷款。虽然杨娟愤愤不平,却也迫于房子的事不敢轻易说半个“不”字。
她跟余念恩结婚以后,在外面租了近两年的房,余平波放着一套一百三十多平的旧房子宁愿空着,也不肯给他们住。直到小两口天天想方设法哄着他开心,再加上徐梦琴从中说了不少好话,他才终于在她怀孕之后松口让小两口搬进了那套房。
她之所以不敢逼着公公要车,就是害怕他把房子收回去,那样她不仅无房可住,连装修砸进去的钱也会打了水漂。
原本她跟余念恩划算着,这事就咽一口气算了,他爸既然肯给十万块钱,他们就再买个便宜的车,反正总是代步用,也就不讲什么面子了。
可谁知这十万块钱就只是一张空口无凭的空头支票。这都过了好几个月,也没见着他一分钱。她也试过让婆婆从中斡旋,但这几个月的无声无息让她更加肯定了婆婆的懦弱。她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这才上门来要钱。
“慢慢说,还怎么慢?”杨娟声音尖厉,徐梦琴带着讨好的怕事表情让她更加来气:“妈,您自己说,您真说服的了爸吗?”
杨娟面露轻视之色让徐梦琴心头犹如压上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上气来。杨娟太小看余平波那软硬不吃的无赖性格:你来软的,他会打着哈哈将好处照单全收然后再拒绝于无形之中;你若来硬的,把他惹恼了,不管你是谁,他是敢动手的。
“娟娟,你信我一次,这事真不能硬来。”说着,徐梦琴拉住杨娟的手就往马路对面走。
“让开!”杨娟一挥手,将徐梦琴攘出两步之外,扭过头轻蔑地撇了她一眼,吐出两个字:“无能。”
徐梦琴愣在原地,只觉脸上火烧火燎。儿媳的忤逆让她不再阻拦反而横了心:算了,她不管了,也管不了。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她用尽力气维系的家庭和谐根本就没有生长的根基,就如同水面的浮萍,看似盘根错节,实则稍一用力便被连根拔起。
周一做的CT,周三才拿结果。报告单打印出来,徐梦琴在医院花园里的长椅上坐了很久。
报告单上的诊断结果清晰明确的写着右肺中央型肺Ca,并左肺、肾转移。
从最初刹那的不甘和恐惧,到对老天不公的愤怒和怨恨、再到对人生的无望和不舍,直到她突然想通:尽力活好所剩不多的日子——这个其他绝症患者到死可能都无法走完的过程她只用了短短的两个小时。
“妈。”余念恩走进病房,看到的就是徐梦琴望着窗外,双眼放空的样子。
“想什么呢?”他把保温桶和饭盒放到床头柜上,凑到他妈跟前,笑着问她:“我给你下的电视剧都看完了?”
徐梦琴扭过脸,余念恩的眼睛不算大,笑起来弯弯上扬的眼尾看上去却特别可亲。
“没有,放着慢慢看。”说着她想坐起来,被儿子按住,“您别动,我把靠背摇起来。”
余念恩走到床尾,摇着靠背边问她:“饿了吗?我炖的土鸡汤,熬了一下午,香着呢。”
“不饿,”徐梦琴摇摇头,“一天到晚躺着不动,一点都不饿。”
“您没事下去院子里转转,”余念恩把保温桶和饭盒一一打开,小火慢炖的鸡汤散发出浓郁的香味。“医生都说了,心态放好,多吃多动,别把这病当回事,它就不是个事。”他把保温桶里的汤倒到碗里,又捞进很多鸡块,递到她面前:“来,赶紧尝尝,香不香?”
徐梦琴接过碗,实在是吃不下。每天的放化疗和日益严重的腰疼逼着她恶心呕吐,胃口全无。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尽量多吃一点,哪怕最后吐出来,身体多少能吸收一点营养。况且,儿子每天费尽心思换着花样给她调口,她也不忍心拂了他的意。
余念恩把餐桌架好,饭盒全都摆上,有白花花的馒头,煮的玉米棒,还有他炒的几个荤素搭配的小菜。
徐梦琴喝着汤,说他:“你别弄这么多花样,费时费力的,我也吃不了多少。再说了,你下午跑回家炖汤,单位就没人说?”
“谁说?”余念恩在病床一侧的椅子上坐下,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杂志,避开徐梦琴的方向,呼啦呼啦地扇起风来。他一路紧赶慢赶,这会儿身上还全是汗,“谁家父母还没个病啊痛的,大家都能理解。”
“我爸下午没过来?”余念恩问。
“他要上班,哪那么多时间。他上午在这儿。”
每天上午,在病房接待前来看望徐梦琴的亲朋好友并表现得伤心难过是余平波的日常签到。
“哼,”余念恩不自觉冷哼了一声,“他这是看下午没人来看您,他逢场作戏的演技没人看得见。”
“别这么说你爸,”徐梦琴咳了一声,“那总不能不上班了吧?”
“他都快退休的人了,家里出这么大的事,我就不信谁还盯着他。再说了,他就不能请个假?”
徐梦琴没接话,静静地吃着饭。余念恩看着她日益消瘦的身形,也不忍心再说下去给她添堵了。
纤支镜和增强CT的结果都已经出来,确诊为小细胞肺癌。医生说癌细胞已经大范围扩散,淋巴结、肾脏、肝脏均可见,依照常规经验,患者的生存期限仅有半年到十个月。
想起这个,余念恩心里又一阵难受,后悔不该提起他那个爸。她妈的时日已经有限,他就应该在这最后的日子里尽量让她开心地过。
他庆幸的是,他妈从来都不过问检查结果,也从不怨天尤人。该做什么检查、该打什么针吃什么药、什么时间去做放疗,她都无比的积极和配合。
但余念恩不知道的是,徐梦琴对自己的病情早已猜出八九不离十了。虽然所有人都瞒着她,但住院时间久了,病友们在一起,总是绕不过讨论病情。哪一床的到哪一期了、哪一床的做手术了、哪一床的靠吗啡止痛了、哪一床的放弃治疗了,哪一床的已经死了…
情况最好的,是可以做手术的,说明癌细胞没有扩散,可以手术切除病灶。像她这种无需手术的,那就是癌细胞已经扩散,只能靠放化疗来延续生命长度。
所以对徐梦琴来说,多活的每一天那都是赚的。想到这儿,她又强忍住恶心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仿佛吃下去的不是饭,而是能续命的灵丹妙药。
余念恩欣慰地看着她妈把他带来的食物吃干喝净,觉得下午溜出单位时被领导碰上并让他注意影响的话就完全不值得在意了。
吃完饭,徐梦琴不顾儿子劝阻执意去开水房把餐具洗干净,打了一瓶开水回来,就催促着儿子赶紧回家。杨娟工作忙,孩子又小,他那个小家也离不了他。
余念恩又坐了一会儿,两个人没有太多的话。徐梦琴再三催促,他终于站起身,把保温桶和饭盒装进塑料袋里,边收边说:“我明天起早去菜市场看看,买点新鲜的黄骨鱼,晚上给您炖西红柿汤。您看您还想吃点啥?”
儿子期待的目光让徐梦琴眼角突然有些湿润。病房里三张病床,隔壁两床的大姐总是羡慕她有个孝顺又细心的儿子。
这些天,她细细回看了她这一生,似乎被那场事故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阶段。如果没有那场事故会是什么样呢?
年轻那会儿常常会想到痛不欲生而无法自拔——如果不是那场事故,她就会有一个亲生的孩子,跟她骨血相连,承载她所有的寄托和希望;后来,时间渐渐抚平伤痛,她不再想这个没有意义的假设性问题;但最近她又开始频繁地想:如果没有那场事故,她就不会有余念恩这个儿子,抱养余念恩是上天对她最大的补偿。
“念恩,”徐梦琴觉得是时候该告诉他一些事了,她不能自私地把他的身世永远隐藏。“你跟妈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余念恩跟着他妈走到走廊尽头、靠着阳台的栏杆站住。徐梦琴四下望了望,确定没人,才压低声音道:“妈想告诉你一些事,等你听完,你以前想不通的很多事就都能想通了。”
徐梦琴的眼神中透出一股苍凉的隐忍和无奈,余念恩莫名地紧张起来。
“你不是我和你爸亲生的。”说完,她避开了余念恩震惊、错愕的目光。
当年,在号称全市最好的大型综合医院里,徐梦琴躺在产科手术台上,带着对新生生命的期待和喜悦迎来的却是新生儿已窒息死亡。那个可怜的孩子,根本来不及看她一眼。如果他还活着,今年刚好三十了。
手术事故造成的不孕症让徐梦琴在到处求医四年后终于死了心,答应了她妈的恳求,让她妈和舅舅抱回了一个刚满月的男婴,这个男婴就是余念恩。
余平波对徐梦琴再也无法生育的不满在抱回这个孩子后变本加厉,就因为他同意抱养一个女婴而不是男婴。
徐梦琴对孩子的渴望让她不忍心把到手的孩子再送回去,就违背余平波的意愿强留了下来。
强留的后果是,余平波对这个孩子不仅没有尽到任何养父的责任,却肆意在这个孩子身上发泄着连亲生父亲都没有的权利。
孩子一哭闹,他高兴了就上去拍几巴掌让他闭嘴,不高兴了,就干脆扯过被子把他头蒙上,听不见为静。徐梦琴生怕把孩子捂死,每天像看贼一样看着余平波,后来实在受不了,只能把孩子放在父母家,不让余平波有机会碰他。
孩子慢慢长大,大部分时间在外公外婆家,偶尔被徐梦琴带回去,稍一拂了余平波的意,动辄就是一顿打骂,再不然就连着徐梦琴一起轰出去……
往事历历在目,件件不堪回首。
“你小时候问我,爸爸为什么不喜欢你,这就是答案。”徐梦琴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