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瑙斯高四季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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塑料袋

由于塑料降解的时间相当长,全球的塑料袋数量不仅庞大且与日俱增,又因为塑料袋是如此轻盈,既能像风帆一样迎风飞翔又能鼓成气球,因此人们总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碰到塑料袋。昨天,我去商场购物结束后,回家把车停好,看见一个塑料袋挂在房屋顶上飘扬,提手被卡在生长在那儿的攀援植物上。几天前,我准备把买来的四丛醋栗灌木种在院子里,所以在空地一头离开篱笆几米的地方挖洞,正巧碰到了一层破损的屋顶瓦片和破损的塑料条,通过上面印着的商标,我明白过来那玩意儿是购物袋。我不知道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购物袋,但这景象让我感到不安。因为这薄薄的塑料,又白又滑,和这黑色的碎状表土形成鲜明对比,明显是外来客。土壤有个特性,能让里面所有东西都变成土壤,但这条法则不适用于塑料,它自打制造出来就排斥一切:泥土会在塑料的表面滑落,无处可依附,无孔能入,换成水也是一样。塑料袋有种无法触及的特点,仿佛置身在一切之外,如同时间一样无情。当我看见它的时候,心中莫名涌入一股悲伤,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或许是因为我想到了污染,或许是想到了死亡,但也可能是因为想到我没法在那儿种植醋栗灌木丛了。可能这几个原因都有。于是,我用铲子在离开一点距离的泥土里开始挖洞,同时思考为什么我所有的想法和联想都会这样,总是在麻烦、忧虑和黑暗,而非欢乐、轻松与光明中结束。我这辈子见过最美丽的东西之一,是一只漂浮在水面上的塑料袋,地点是遥远海洋中一座小岛的码头外,我为什么没有联想到它呢?海水是那么清澈透明,天又冷又平静的时候就会这样,带着一抹淡绿色的凉爽色调,而那只塑料袋则立在大约三米深的地方,绷得紧紧的,一动不动。除了自己,它什么都不像,既不像生物,不像水母,也不像热气球,它只是一个塑料袋而已。我却站在原地看着它。那是在桑岛上,布朗德群岛里最外围的一座岛屿,坐落在挪威西部的海域中。除了我,只有三个人住在那儿。空气冰冷,天空湛蓝,我所在的码头被白雪覆盖了一部分。因为被海底世界所吸引,我过去每天都要去那儿,那里是链条和绳索消失的地方,无比清澈但又让人难以靠近。海星、贝壳、海藻,但最重要的是,它们所出现的这个空间——海洋。在岛的另一侧,长长的海浪沉重地撞击着陆地,而在这一侧,海水却安安静静地躺在峭壁和码头之间,海底的沙砾之上。这儿也是港口区,满是澄澈的海水。或许,这儿的水并非完全透明,海水让光线有些扭曲,仿佛一块厚厚的玻璃。当我站在码头上时,那白色的塑料袋始终一动不动地悬浮在水面和海底之间,泛着微弱的绿光,不像陆地上的白色塑料,塑料和阳光之间只有空气,所以在日光下显得有些锐利;而是泛着柔和的光泽,像蒙了一层薄纱。

为什么让目光从这只沉入海中的塑料袋上移开是那么困难?

眼前的景象并未让我充满喜悦,我离开的时候也不怎么开心。见到它时,我并没有满足感,内心也并没有因此平静下来,不像解决饥饿或口渴后的那种满足感。但看到它还不错,就好像读一首诗那样不错,一首以某种具体意象结尾的诗,仿佛在其中找到了支点,那种无穷尽的感觉才能平静地舒展开。在2002年2月的这一天,这只盛满水、提手向上的塑料袋就这样漂浮在水下几米的深处。这一刻既不是任何事物的开端,也不是任何事物的终结,更算不上什么深刻的见解。也许前几天,我站在那儿铲土的时候想的就是这个:我仍旧处在开始和结束之间,并将永远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