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NO.44:复杂的是人
窝在沙发里,洛克烊已经抽了两包烟,面前吃剩下的罐子里都是烟蒂,地上还滚着几罐酒。他穿着自己破旧的黑色卫衣,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又从沙发里摸到了一根烟点上。
屏幕里放着什么节目他已经没有在看,屋子里也没有开灯。他满眼颓废,摸摸下巴,不知不觉已经长出了胡茬。
“啊……怎么办啊……”他抓着头发。
他想去死。
最残忍不是未曾拥有过,而是拥有不属于他的东西。
「……所以,我们常常说,阶级问题其实是一种遗留问题对吗?」屏幕里不知道演到了哪个节目,节目嘉宾在屏幕里侃侃而谈。
「是遗留问题的。可以这么说,奥格里维现在的区域阶级问题就是含着歧视和不平等的。这种跟帝社一向倡导的‘人权’是有很大出入的。」
洛克烊抬头。
主持人说:「但是教授,总所周知,乌佐里区和加拉门区的人的确在智力和体型样貌上更上等一些……」
「是啊,因为奥格里维从来没有给过其他区域人受高等教育和优质资源的机会啊。」
洛克烊突然聚精会神。
「针对这个问题,我再讲一个漏洞吧。众所周知,在奥格里维,高阶级如果出手伤害低阶级人,是不用负任何责任的,那是不是就说明乌佐里可以随意屠杀其他阶级了?」
主持人回答:「但乌佐里区的人受到的教育和社会压力别其他地区的人都要多,他们不会做出违背法律道德的事的。毕竟其他区域有抗议的权利,不是吗?」
「那你知道还有一条规定是从帝社成立就定下的吗?就是如果一个低阶级的人找了一个乌佐里区的人结婚,就算是他(她、它)之前十恶不赦,罪行累累,只要能找到愿意跟他结婚的乌佐里人,他(她、它)的种种罪行就免了。」节目嘉宾冲着镜头肯定且无言地点头。
在场发出惊呼。
连主持人都抱头:「什么?真的假的?!」
屏幕外洛克烊傻住了,他伸手摸了摸后颈的纹身。
「这是真的。所以有不少格罗斯和加拉门的人绞尽脑汁,想尽办法要跟乌佐里区的人结婚。就我一项调查,大部分格罗斯人整容,就是为了用更好的面貌嫁给乌佐里区人。」
「天啊教授——————这真的太令人震惊了。」
「这些都是真的。从一定程度上,这种不纯粹的婚姻能促进我们世界的更好发展吗?并不能。但问题的根本,就出在阶级问题上。这个问题一天不解决,就会有更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
「哇——————真不愧是威斯德慕的大教授。谢谢您今天来做客我们节目。」主持人标准职业地冲屏幕假笑。
「没关系。我也很喜欢你的这档节目。在家经常收看。」
主持人微笑:「还是谢谢您了。哦,跟大家再介绍一下,这是我上学时候的历史文学课老师——————卢科林教授。教授还是这么帅……」
「哈哈,奎琳娜你还是跟上学时候这么调皮。她当年学习很好的,没想到最后来了世界台。」卢科林冲她笑得很慈爱。
洛克烊直勾勾看着屏幕,张开了唇。
奎琳娜点头亲切微笑:「那我下次还要邀请教授来上的节目哦~~」
「好啊。」
「哈哈,最后还想再问一下教授,您今年多大了?」
「过到明年就三十八了。」
「啊~~等我过了二十岁生日咱俩就成了~~」奎琳娜开玩笑。
卢科林腼腆地笑:「不了吧,你永远十六岁。」
「哈哈哈,好的,那谢谢教授啦~~~这一期的《请说真话》就到这里啦~~我们下期再见~~」
洛克烊好久才回神。
他从地上捡起来自己的衣服,从里面掏出跟薄荷的结婚证。
如果真是卢科林所说的话,那他的罪行岂不是……
“不。”他猛地扔掉结婚证。
他不能这样,他不能拿薄荷当他的脱罪工具。
他一个人当垃圾就好,让他在一个恶臭的阴暗角落慢慢腐烂。不必让其他的东西沾染上他的味道。
已经过了晚上九点。
薄荷揣着手,靠在一旁的角落里。
约书克拉带着所有格里芬队伍的人站在裘尔办公室门口。
“拜托了——————请您再考虑一下!”他喊道。“冥府狗不是人肉盾牌,不该拿去做无名的牺牲,这些本该是别人的责任,却要强加给其他人,这是不对的——————”
裘尔办公室的门开了,普利顿带着维斯从里面大步走了出来。
“裘尔区长现在不在这里。”普利顿的眉毛是抬高的,这代表着一种得意的轻视。
约书克拉咬牙。
“至于你的反对……抱歉,好像没有意义。”普利顿扫过所有站在这里的队员,“还这么大动干戈,你难道不是用了自己的权利重压你手下的人来拥护你的观点?”
希德忍不住开口:“并不是的长官。我们的长官是问过我们的意愿才带着我们来进行抗议的。同意让冥府狗去荒原窟的,可以离开。我们没有一个人同意,所以都来了。”
“哦~~~~”普利顿一脸欠揍。“这样啊。不过你们当着上司的面……我是说,有些话,的确不好说出口哦。”他明着讽刺他们的口是心非。
薄荷大翻白眼。
“那连薄荷都来了。”有人开口,“薄荷没必要口是心非吧?”
“啊,我倒是没看见。维斯,我们走了。”普利顿让约书克拉让开,“别浪费时间了。我刚才就是给高层发裘尔签字的同意书的。”
约书克拉的火气再也压不住了:“那好,咱们走,去戈尔姆总长官那儿——————我就不信这件事所有人都站普利顿!!”
薄荷偷偷点上了一根烟。
维斯拦在约书克拉面前,这个动作让格里芬全体都怒了。
“你干什么啊——————”
“滚开——————”
“是想打架吗——————”
普利顿大喊:“别推搡!!”他抓着维斯想把他从格里芬人里拉出来。
薄荷目光犀利看着他。
普利顿举手:“约书克拉,我知道自从咱们一同进入帝社开始,就互看不顺眼,这么多年了,咱俩之间的个人恩怨也不少,但我始终觉得你是个极其理智的人,不会这种感情用事。有很多事,咱们没必要摆上台面来撕。”
“……你是不是把人都当傻逼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从一开始成立这个冥府狗组织就是替你去送死的——————”约书克拉毫不犹豫撕掉了他的假面。
普利顿肉眼可见,停顿了一下,接着又恢复了胸有成竹的样子:“你说是,就是了?”
薄荷本来怀疑,看到普利顿的样子,她信了。抽了口烟,她把目光钉在普利顿身上。这下格里芬队员也静了下来,都看着两人。
约书克拉冷笑,“不敢承认吗?你敢做怎么就不敢认?普利顿,你扯着一面‘人权自由’的旗子,看似公道地给这些通缉犯和重刑犯机会,让他们替你卖命,替你去荒原窟送死,之后你再假惺惺地为他们的‘慷慨牺牲’惋惜,在帝社邀功,得到功与名,你以为这些只有你自己想得到吗?”
普利斯脸冷了下来。
“你骗了他们——————就算他们是通缉犯、重刑犯也有得知真相的权利!普利顿,你才是最不重视生命人权的那个!你有瞧得起底层阶级吗?你从来没有过——————在你的眼里,他们甚至连人都不是吧!”约书克拉把这半年来积攒的恶气一口气全部吐出。
普利顿眼神阴鸷中带着犀利。“约书克拉,我希望你对自己说的话负责。”
格里芬全员憋怒。
“我对我每一句都负责,倒是你,你能为你自己的行为负责吗?你答应给冥府狗队员的自由呢?事实是,他们很多人还没有看到自由,就已经死了——————”约书克拉最后几个字是吼出来的。
薄荷弹了一下烟灰。
普利顿欲伸手抓住他的衣领:“你——————”
“吵成这样,真跟你们平时人模狗样的样子不同呐。”薄荷带着冷漠嘲讽道。
“你要不会说话,我不介意你先走。”约书克拉没好气地说。
薄荷鼻孔循环出烟气,“不是啊,亲爱的长官,你得明白,你能想到的,难道裘尔区长想不到吗?他为什么会帮普利顿呢?肯定是有他的理由……”
“那就去找总长官!”他气急。
薄荷喟叹:“你们真的很奇怪,明明很嫌弃其他区域的人,现在又是为什么这么激动。”
“难道不喜欢,就要剥夺他们作为人的权利吗?”约书克拉质问。听到他这么说,薄荷反而笑了,“那你活得够拧巴的。”她转头对普利顿说:“你想的什么,洛克烊早就知道。连他这种傻子都知道,你觉得其他人会想不到吗?”
维斯小声嘟囔:“洛克烊可不傻……”
“废什么话。”薄荷瞪了维斯一眼。“普利顿,你利用宇宙通缉犯替你去送死,真以为没人想得到吗?我看明白了,你要是没一点能耐是不敢对约书克拉长官这么嚣张的。所以基本往上抗议是没用的。”
普利顿跟她目光相撞,他紧紧攥拳。
薄荷十分潇洒地甩了一下头发,抽了口烟。“但我们可以把这件事捅到世界台。没法让帝社对你制裁,但能让舆论对你人人喊打。”
约书克拉连带着格里芬的队员表情皆浮现一种惊讶之喜。
薄荷一句没吼一句没骂,冷静淡定地抽着烟,让普利顿语塞吃瘪。
“我问心无愧!”普利顿半天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噗。”薄荷忍不住笑出声。
普利斯带着维斯越过他们,“我们走!!”
他们气急败坏走后,薄荷眼光黯淡下来。
“薄荷,你这真是个好办法!”
“哈哈哈哈哈,你看到普利顿输了的样子吗?太好笑了……”
约书克拉始终一言不发。
薄荷也不跟他说话。最后约书克拉对大家说:“好了,今天辛苦大家帮我了,快十二点了,都回去休息吧。”
“那我们要不要闹到网上?”
有人问。
约书克拉讪笑:“啊,我想想吧。我还想再跟裘尔谈谈。”
“好……”
“长官再见……”
其他人都散了。薄荷缓缓踱到约书克拉身边,递给他一根烟,约书克拉接过。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薄荷抬手给两人点烟。
约书克拉低头抽烟。
薄荷夹着烟拨弄了一下头发:“你不会真的觉得闹到世界台可行吧?”
“当然不会。可能把事情闹大是有效果,但我也就此得罪了帝社。别说以后工作了,还能不能在帝社都是个问题。”约书克拉小声说,语气中难掩挫败。薄荷轻笑一下:“嗯。我也就是不想让你输才这么说的。如果你真的反对的话……再找找裘尔吧。”
约书克拉失落摇头:“你说得对。我都能想到的事,裘尔怎么会想不到。”
“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的力不从心。除了调节你自己,可能你无法去改变任何事,任何人。”薄荷抽了口烟。约书克拉点点头:“谢谢你。我知道。”他真不喜欢薄荷。她因为过于清醒,所以特立独行。自己做不到。
“嗯。”薄荷转身掐灭烟。
如果真的如约书克拉所说的话……
薄荷想都没想,从帝社出来后直奔珂里桉的废品站。
珂里桉从费加城区回来,刚回到废品站要休息,就听到有人拍店门。
没办法,它只能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去开店门。
“薄荷?神明啊,我以为是谁呢。你这么晚了怎么来了?”珂里桉看薄荷有几分失魂落魄,它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薄荷进来,“珂里桉,你能帮我明天约一下洛克烊吗?”她帮珂里桉把店门拉上。
珂里桉摁开台灯。他住在店里,一张开折叠床就没地方下脚了,薄荷只能坐在它的床上,“珂里桉,洛克烊告诉你了吗?”
“你们不小心结婚的事?说了。”珂里桉诚实点头。“薄荷啊,你既然拿我当朋友,就听我一句吧。你跟洛克烊还是早点离婚吧,对你们两个都好。”
“我知道——————所以我来……请你帮忙约他一下。”薄荷轻轻攥起了拳。“我们尽快离婚。”
珂里桉身上还疼,它靠在床头,“好啊。但……薄荷,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跟我说啊?”薄荷欲言又止的样子根本没有掩饰。
“没有。”薄荷斩钉截铁地回答。
……怎么可能。
她嘴上说要尽快跟洛克烊离婚,其实心里一直在想着怎么才能用她的身份帮洛克烊脱罪,顺便避免他去荒原窟。
可能这个世界疯了,她竟然会为一个她如此讨厌的男人寝食难安。
“你看起来心事很重啊。”珂里桉握住她的手。
薄荷反握住珂里桉的爪子:“我……可能病了吧。我最近总是心跳的很快,饭也不想吃,觉睡得很少……”她委屈诉苦。
“你是不是喜欢洛克烊啊?”珂里桉突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