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马德拉的爱哭鬼

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C罗）是出生在马德拉的葡萄牙足球巨星。

然而，他并不姓罗纳尔多。

就像许多葡萄牙人所说，马德拉不是葡萄牙。

就像许多足球评论家所说，C罗，足球史上进球最多的球员之一，既不是中锋，也不是边锋。

他名扬世界，是当世最有名的球星之一。可他母亲多洛雷斯却说，她本来曾经想过，不要将他带到这个世界上。

这就是C罗，一个充满矛盾，被许多人爱，招许多人厌，但任谁都难以将其忽略的神奇存在。

1985年2月5日，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德·多斯桑托斯·阿韦罗诞生在葡萄牙的马德拉岛的丰沙尔。马德拉这个地方极为微妙：名义上它属于欧洲，可你翻地图，却会看到马德拉孤零零地横在非洲西海岸外。它离非洲310英里[1]远，离欧洲却有620英里远，离非洲近，离欧洲远，尤其离葡萄牙很远。

2013年初，我从葡萄牙首都里斯本坐飞机去马德拉，许多里斯本人开玩笑，说马德拉机场极为狭窄凶险：“飞行员考试的最后一关，就是在马德拉机场降落！”

这座岛阳光灿烂，到处都是奇花异果。1月份，游客可以穿着衬衫与拖鞋，慢悠悠地在马德拉首府丰沙尔的烂漫阳光里溜达。在丰沙尔，你可以看见一道斜坡沿山而下，向南直入大海；看见沿海那条悠长的公路；看见山上那些砂糖盒子般的房屋。当地店铺很喜欢提供热石烤牛肉，以及一些甜美的奇怪水果。

马德拉的出租车司机常在动静之间走极端：或是在午后时分拖张椅子，在树荫下慢悠悠地睡觉，连生意都懒得做；或是跳起来载着你，穿梭于山岛悬崖边，表演飞檐走壁、甩尾折返。在车上聊起足球，三五句话间，每个司机都会聊到当地最大牌的名人：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每个司机都宣称自己从小看着C罗长大，随即如数家珍地告诉你，C罗最初是为安多里尼亚队效力的。没听过？啊，那是马德拉本地的球队！以前，他就在这里，在丰沙尔海堤上跑过步！后来他去了里斯本，加入了里斯本竞技……从前他的踢法和现在大不一样……C罗是个好孩子……如果媒体说C罗有问题，那肯定不是他的问题！都怪大城市！马德拉多好啊！而大城市真是太复杂啦……反正，C罗是最棒的……他最努力了！

20世纪80年代，马德拉本地的足球队安多里尼亚有过一个管器材的雇员，叫作何塞·迪尼斯·阿韦罗。他的母亲伊莎贝尔出生在西非的佛得角，后来搬到了马德拉。迪尼斯在马德拉认识了坚强的少女玛利亚·多洛雷斯。

多洛雷斯年幼时，其母马蒂尔德因心脏病逝世。多洛雷斯和她的弟弟妹妹们被父亲送去教会孤儿院。在困境中，她想过自杀，但挺过来了。

多洛雷斯与迪尼斯相爱了，但好景不长：军队的征召令来了，迪尼斯当兵入伍，渡海回到他母亲的故乡非洲，辗转作战。后来，迪尼斯回到了马德拉，带回了一身的战争创伤。此后他温和但消极地度日，以酗酒为乐。

多洛雷斯也想过离开马德拉。她曾大胆地去法国闯荡，想去当个用人，但没到半年，她就被迪尼斯劝回了马德拉。据说迪尼斯用一段安贫乐道、半醉半醒的话语表达了这个意思：我们生来注定贫穷，但你回到马德拉，至少可以离你的孩子近一点。

多洛雷斯先为迪尼斯生了一男二女：儿子叫乌戈，女儿叫艾尔玛和卡蒂亚。1984年，多洛雷斯发现自己怀上了第四个孩子，便考虑堕胎：毕竟迪尼斯是个园丁兼球队器材管理员，多洛雷斯是个厨师，养三个孩子已不容易了，何况第四个！

然而当时葡萄牙的法律禁止堕胎，多洛雷斯的医生百般哄诱，让她把孩子生下来。1985年2月5日，孩子出生了。据说医生连恭维带安慰，说这孩子分量很重，将来可以成为一名足球运动员——虽然这个传说听起来很像是后来者给安上的。

总之就这样，迪尼斯和多洛雷斯的孩子——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德·多斯桑托斯·阿韦罗诞生了。

C罗最初的名字叫罗纳德，而非罗纳尔多。据C罗的父母说，起名的缘由是1984年，曾经的著名演员罗纳德·里根成功连任了美国总统。

那时谁都不会知道，这孩子会成为马德拉最著名的人。

在此之前，马德拉最有名的特产是马德拉酒，那是一种加强型葡萄酒。干型马德拉酒可以当开胃酒喝，甜型马德拉酒可以搭配甜品饮用。在法国南部的普罗旺斯，甚至有厨师喜欢用马德拉酒做法式煎蛋。据说马德拉酒的产生，与远洋运输有关：马德拉孤悬海外，又处在亚热带，葡萄酒在海上运久了，便熟化了，风味独特，于是有人格外喜欢。当然，后来的马德拉酒不会再专门出海转一圈来形成风味了，但马德拉酒终究与这座岛息息相关：亚热带，海岛，运输与流浪。

马德拉还有马德拉蛋糕，然而它并非产自马德拉，而是英国人喜欢拿来搭配马德拉酒的一种海绵蛋糕。为什么英国人会和马德拉这座葡萄牙海岛有关？因为马德拉有许多英国人，尤其是那些在英国的凄风苦雨下脸色惨白的英国人，酷爱在冬天跑到马德拉，把风衣一脱，在阳光下把自己晒成一只“大龙虾”。

很多年后，C罗也将和马德拉酒一样：漂洋过海，名闻天下、风味独具，而且与英国人搭边。

当然，迪尼斯并不能预知未来。1985年2月，作为父亲，他关心着另一件事：他找到了曾任安多里尼亚队队长的费尔南多·巴罗斯·索萨，问他要不要当自己儿子克里斯蒂亚诺的教父。

结果洗礼仪式举行当日，还是出了问题：那天索萨有场比赛要踢，无法和迪尼斯准时到达洗礼现场。神父当然不满意，尽管最后洗礼仪式还是举行了，仿佛这就是克里斯蒂亚诺的命运：他的生活总会戏剧性地与足球挂钩。

后来C罗一家搬到了法尔考村，C罗和他的哥哥姐姐们共处一室。多洛雷斯竭力工作，节衣缩食，照护全家。时光流逝，C罗与岛上所有的孩子一样，通过踢球寻找快乐。街头足球与正规足球大不相同，马德拉，尤其是法尔考村，并不是一个平整的地界：山道崎岖，空间逼仄，这里的足球踢法凌乱又残酷。风度、潇洒、规矩，全都谈不上。你只能想办法比别人踢得更强，其他毫无意义。

就这样，C罗跌跌撞撞、咬牙切齿地踢着街头足球。他那安分守己、酗酒度日的父亲迪尼斯，秉持着“我只想让儿子活得开心”的态度，让C罗加入了安多里尼亚少年队。9岁那年，C罗便已经和十一二岁的对手踢球了：他从一开始，就习惯了这样的高难度对抗。

据C罗当时的队友里卡多·桑托斯回忆，C罗加入安多里尼亚少年队时是1992年，7岁，比球队里的其他人都小一两岁，是个低调的孩子，但是很爱哭。据说C罗拿不到球就哭，队友打他也哭，但他敏捷又灵巧，带球如飞。他热爱赢球，如果赢不了，他也哭。队友都笑他，给他起绰号叫“爱哭鬼”。

然而，所有跟C罗一起踢七人制足球比赛的孩子立刻发现：哭归哭，来到球场上后，C罗是任何人都难以阻止的，从他脚边断球几乎不可能。慢慢地，大家开始仰赖他。在安多里尼亚少年队的某场比赛中，上半场球队3比0领先，之后C罗受伤下场，球队被对手逆转，最后3比4输掉比赛。当然咯，赛后C罗又气得哭了一场。

除了爱哭鬼，他还有个绰号，叫“小蜜蜂”。因为当时C罗个子娇小，反应却迅速且行动灵巧。

“蜜蜂”的嗡嗡声传出了安多里尼亚少年队，传进了马德拉最大的足球俱乐部国民队。1995年，当时已经担任国民队青年教练的费尔南多·巴罗斯·索萨，听人说起自己以前效力的安多里尼亚少年队出了这么个天才少年，就专门去看安多里尼亚少年队的比赛。一看之下，他认出来了：“这不是我的教子克里斯蒂亚诺吗？”

索萨去找了多洛雷斯，希望C罗可以加入国民队。C罗去了，那是1995年的事，C罗当时10岁。

当时国民队的教练佩德罗·塔林哈斯回忆说，所有球探和俱乐部工作人员都认定C罗是马德拉最好的天才少年。他个子小巧，但技术出色，双脚均衡，速度极快，善于射门。他不仅喜欢进球，而且追求漂亮的进球。1996年，他11岁，已经能和比他大3岁的男孩抗衡，虽然他还是经常哭。

马德拉毕竟孤悬海外，这座岛上从没出过葡萄牙国家队球员，但国民队的人们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C罗与众不同。索萨找了个行内人士——若昂·弗雷塔斯，他和葡萄牙最著名的球队里斯本竞技颇有交情。弗雷塔斯打电话给里斯本竞技的球探奥雷里奥·佩雷拉，说：“我们这里有个男孩很好！”

奥雷里奥点了头，于是弗雷塔斯给C罗买了张机票：从丰沙尔到里斯本。

于是1997年的一个周六，12岁的C罗离开了马德拉，飞到了葡萄牙首都里斯本。

或者说，从西非海岸的马德拉岛，去到世界足球的中心——欧洲大陆。

奥雷里奥看了C罗的试训，发现弗雷塔斯所言非虚。后来的试训报告说，C罗天赋无与伦比，技术十分成熟，运动与静止的控球都非同凡响；无论奔袭还是突破，都速度惊人。他精通盘带技巧，左右脚均衡，无所畏惧。3天后，奥雷里奥与弗雷塔斯联系，承认C罗的确很出色。

后来，奥雷里奥回忆起试训时的某一刻——C罗正被一个大他几岁的防守者贴身纠缠，只见他回头信心十足地说了一句：“嘿，孩子，冷静点！”——他称呼那个大他几岁的防守者为“孩子”。

在那一瞬间，奥雷里奥决定：“我非让球队签下他不可。”

于是在1997年，里斯本竞技签下了克里斯蒂亚诺。按照C罗自己的说法，他正式离开马德拉去里斯本时，全家人都在哭，却戴着墨镜遮掩。据说，母亲多洛雷斯这么念叨：

“孩子，我不想你有朝一日说，是我或者你爸爸导致你没能成为足球运动员。你去为梦想奋斗吧。”

按照C罗自己的说法，在11岁之前，他还生活在梦幻里，真的相信世上有圣诞老人。到了12岁，他离开了海岛家乡，去了葡萄牙首都里斯本，去了欧洲大陆，开始面对现实世界——一个没有圣诞老人的世界。

有个动人的故事广为流传。在一场比赛中，C罗与队友阿尔伯特·范特劳各进1球。当他们有机会打进第3球时，队友把单刀机会让给了C罗。“因为克里斯蒂亚诺比我更好。”后来范特劳没成为职业球员，但他有一栋漂亮的房子——那是C罗给他的回报。

到底是多少无名的范特劳，成就了一个马德拉的神话呢？

最后一个细节是：C罗的称谓从何而来？

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德·多斯桑托斯·阿韦罗，这是C罗出生时的名字。多斯·桑托斯是母姓，阿韦罗是父姓。克里斯蒂亚诺与罗纳德，都是C罗的名字。

但葡萄牙语人名的球员，名字写法本就多变。比如葡萄牙足球巨星路易斯·菲利佩·马德拉·卡埃罗·菲戈，一般称为菲戈；鲁伊·曼努埃尔·塞萨尔·科斯塔，一般称为鲁伊·科斯塔；1966年世界杯最佳射手“黑豹”尤西比奥，全名是尤西比奥·达·席尔瓦·费雷拉。

现存的记录证明，在安多里尼亚少年队踢球时期，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德·多斯桑托斯·阿韦罗的名字就已经注册为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多斯桑托斯·阿韦罗了，那是1994年前后的事。

而当时，一名巴西球星正开始名闻世界，那就是罗纳尔多·路易斯·纳扎里奥·德·利马，即“外星人”罗纳尔多。

罗纳尔多，1976年出生，年少成名，1994年登陆荷甲埃因霍温，两年后转投西甲巴塞罗那。在巴塞罗那效力的短短一个赛季里，他在37场西甲比赛中打进34球，各类比赛合计49场打进47球，均为巴塞罗那的队史纪录。1996年，他以20岁的年纪荣获国际足联一年一度的至高荣誉——世界足球先生。1997年，他以21岁的年纪拿到《法国足球》评选的年度金球奖，早早成为世界之王。

尽管C罗名字里最初的“罗纳德”的取名灵感来自罗纳德·里根，但他自己后来名扬天下，成了葡萄牙的超级明星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因此，为了区别于“外星人”罗纳尔多，我们一般叫他C罗。

很巧的是，12岁的C罗去往里斯本的1997年，恰好是“外星人”罗纳尔多拿到金球奖，成为当时的世界第一球星的年份。

那时谁也不会想到，世上有另一个同样讲葡萄牙语的罗纳尔多，正在走上足球巨星之路。

注释

[1]英美制长度单位，1英里约合1.61千米。——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