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美人恩
持剑少女从房门处缓步走来。
那足以打动世间几乎所有少年儿郎的精致面容之上，此刻不见一丝笑容，狭长的眼眸中散发着惊人的寒意，手中长剑之上有气血之力萦绕，杀气凛然。
林常彦不知是被她的容貌所慑，还是被那骇人的气血杀气给吓住，只回头看了一眼便如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不能动弹。
苏异听着少女甚是熟悉的声音，先前因力竭而变得极为惨白的面孔之上莫名勾起了一抹笑容。
他抬手推开那架在脖子上的长刀，刀身不知是何材质，指尖触感极为冰冷，如点在寒冰之上。
身子微抖打了个寒颤，苏异有些费力的将轮椅转动，望着那正朝他走来的红衣少女有些歉然道：“给你添麻烦了。”
红衣少女看到他，面容之上突然浮现出一丝浅笑，如同冰消雪融，有山花盛开。
林常彦似乎有些回过神来，强行定了定心神，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出几分温和来：“不知这位姑娘是？”
顾意哪有兴趣理他，径直走到苏异身边，有些调侃道：“不是来人家婚宴么，怎么好像你遇到了大麻烦。”
苏异苦笑，对今日的婚宴，他在家中设想过无数可能发生的场景，唯独眼前这无妄之灾，他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不知该如何开口跟她解释，只能伸手指了指身后小侯爷的尸身。
“真是监鸣？”顾意打量了那尸身片刻，有些惊讶的说了声。
方才进门之前，小鱼便大致与她说过，此事虽波及不到她，但到底有些麻烦。
苏异奇道：“认识？”
顾意点点头：“执名候监兵与家里长辈有些交情，几年前曾带他来过府上，当时见过。”
林常彦见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即便初见这姑娘容貌便让他心中生出几分爱慕，但见她与苏异如此熟络，却全然将自己无视，心中升起一抹怒意。
正要发作时，又听到这女子说家中长辈竟与执名候有交情，心下登时一惊。
一位权势滔天的实权军方王侯，即便是在长安之中也不见得有多少人敢放言和他有交情。
有些试探的对顾意道：“姑娘，林某在问你话，小侯爷惨死，此地不可妄进。”
顾意这才扭头看他一眼，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我先前瞧见，就是你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吧。”
林常彦对此事倒是没什么好避讳的，在此等官员子嗣的命案之中，他监察司自有查办之权，此时此地便是以他为首，即便顾意身份不一般，也不能拿此事对自己如何，煞有其事道：
“小侯爷身陨一案，有关妖魔邪祟，方才苏异虽将潜藏在小侯爷身上的妖术收服。”
“但他所用手段不似正道，我身为监察司之人，正要收取证物，再将他拿了好好审问，有何问题么。”
“监察司？”顾意眼中讥讽之色渐浓，但她生的实在美丽，让林常彦有些看直了眼。
“你在监察司是何职位。”
见她如此问，林常彦有些奇道：“姑娘问这些是打算如何？”
瞧她所言，家中恐怕在长安有些势力，是准备在背后让家中长辈使官场手段对付自己？
林常彦心中哧笑，监察司是陛下手中的剑，不管你家室多么的了不起，哪怕是皇亲，敢插手监察司之事那便是个死！更别说使用官场那等升贬迁调的手段。
同时心中也暗骂这小女子看不清形势，现下小侯爷身死，她既然出现在此，那便与自己等人一样躲不过这桩祸事了，不见她脸上有惊慌害怕之色，反倒在此询问自己这些不相关的，简直是不知所谓。
有些随意的答道：“我乃监察司锦字处司卫，林常彦。”
“很好。”顾意微微颔首，脸上带着有些危险的笑意：“万里社稷，锦绣山河，监察司以此八字分列八处，也就是说你是赵辉融的人？”
林常彦不由惊诧，监察司等级森严又具有监察百官的权力，长安之内的官员无不畏之如虎，不敢轻易言及，这女子却一语道破了司内布置，还叫出了自己上官的名字。
才在猜测之间，就见顾意指了指小侯爷的尸身，问道：“你适才说，他的死与什么有关？”
“你这女娃娃是从哪里来的！怎么如此多的废话，方才有妖术藏于我家小侯爷体内，在场之人都看见了。”侯府供奉急道。
刘县丞也在旁道：“是极是极，姑娘你莫要扰了监察司的大人办案。”
顾意依次瞥了他们两眼，语气突然变得极为冷厉起来：“妖术潜藏？那便是是妖魔作祟了，我记得这大晋境内的妖魔，向来都在我巡天司的职权之内，什么时候轮到监察司的人插手了！”
“他日回到长安，我倒要去寻寻那赵辉融，若是他给不了我一个交代，那我便去找找监察司的三位正副司监，看看是否陛下觉得巡天司无人，要叫监察司的同僚来帮忙！”
清冷的声音在房间中回荡，林常彦只感到头皮一阵发麻，整个脑袋中只回荡着四个字：我巡天司！
这女子竟是巡天司之人？
虽说大晋三司明面上并无高下之分，但官场之内人尽皆，巡天司最受陛下看中，隐隐为三司之首！
她开口便是要找锦字组的监察使，甚至是监察司的三位司监，只怕身份非比寻常，当即有些小心翼翼的询问道：“不知姑娘是...”
顾意将剑身之上的气血荡开，长剑登时回软，将软剑绕在小臂之上，把正置于手腕上的细长剑柄给林常彦看了一眼。
剑柄模样有些奇特，不似寻常模样，林常彦却无心关注这些，他只瞧见上面那两个有些歪斜的小字：玉露。
霎那之间，心中那一点对眼前少女的异样心思消散的无影无踪，如被一盆冰水浇在了头上，浑身打了个激灵。
长安巡天司中，只有一把剑叫玉露，而这把剑的主人，对林常彦这等大晋三司之中的人来说，其威慑力甚至要远高于执名候。
毕竟就算执名候，若要找三司中人的麻烦，也定要给出个交代。
而眼前这位，就算在监察司的大门口将自己抽死，只怕三位司监大人也会当做无事发生，甚至会遣人帮忙收尸洗地，以免这些杂事累着这位姑奶奶。
“属下...属下见过巡查使！”林常彦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在地面之上。
场中之人无不愣神，林常彦此前可算是拿足了监察司的架子，此刻怎么突然如此？
想到这女子身份应当是有几分恐怖，便都识趣的没有说话。
顾意不去看趴在地上的林常彦，而是转头有些玩味的看向了苏异，见他面色如常，并无惊异之色，顿感无趣，抬手在他眼前轻轻摇晃两下，问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苏异略作思量，有些装模作样的朝她拱了拱手：“见过顾大人？我身有不便，不能给顾大人跪地行礼，大人见谅。”
正跪在地上的林常彦只觉得脸颊发烫，只当苏异有意嘲讽，却仍不敢抬头，心中又将苏异记恨了一番。
顾意轻声啐了一口：“谁要你跪了，我，顾意，巡天司的巡察使，不惊讶么。”
“你来府中的第一日我便知道了，想着你瞒着定是有你的缘由，便没敢戳破。”苏异笑道。
愈发在心中觉得自己当日真是多此一举，又想到这小子明明早就知道却不肯说出来，让自己之后深陷纠结，好不辛苦，那双狭长的眸子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苏异只当她是因未能瞒过自己而有些羞怒，便有些憨直的笑了笑。
顾意转而问道：“那我先前与你说的那事？”
知晓她说的是自己入巡天司一事，苏异道：“随后再说，现下还是先处理好眼下之事。”
“监察司不是要管么，那咱们走了便是，何必管他。”顾意不屑，对着趴在地上的林常彦道：“林大人，苏异是我好友，我愿以巡天司之名担保他与此事无关，若无事我们便先行离开，不耽搁林大人查案了。”
林常彦闻言猛的将头在地上磕了两下，大喊道：“大人不可!此事与妖邪有关，监察司不敢越俎代庖，还请大人出手！”
苏异竟被这位顾巡查称为好友，即便有长安中那位贵人的嘱咐，自己此刻也再不敢对苏异做些什么。
略微抬起头看向苏异，有些讨好道：“苏兄，万望劝劝大人！”
刘县丞父子以及那供奉老者也纷纷劝说请求，他们倒是不在乎由谁来查，只是相比于在监察司内地位不高且有些草包的林常彦，身份职位更高的顾意无疑是更有可能查出真相的人。
苏异也劝道：“毕竟是你职责之内，你人在平陵，若是不查清楚只怕回了长安会被人家找麻烦。”
顾意白眼道：“吓唬他们一番而已，怎么连你也来劝。”
转而对场内之人命令道：“此案涉及妖邪，自有我巡天司来查，尸身所在之地，怎么站着如此多的人，都先出去罢。”
众人互相对视几眼，刘县丞夫妇与刘玉泽率先退出房间。
韩薪铭在顾意来后就一个劲儿的缩着脖子，想把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此刻正打算跟着刘家之人溜走，顾意却抬手指了指他：“你就是韩薪铭吧，此事之后我有话问你，你可别跑了。”
韩薪铭闻言浑身发软，几乎要瘫坐在地上，却被一只大手抓住了后颈。
络腮胡子的兵卒校尉一手提着他，一手持着大戟，对顾意恭敬道：“我会好好看住他，大人随时传唤即可。”
见顾意点头，他便这么拽着韩薪铭也退出了屋子。
方才屋内种种他都得见，苏异有心帮忙，但这韩薪铭却联合林常彦坑害人家，实在可恶。
他于场中人微言轻，先前也不敢说什么，此刻只当是锦上添花，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供奉老者却对顾意拱拱手道：“方才那妖术便是突然出现，老夫毕竟是六品的兵家修行者，我在房内可保护大人一二。”
“一个尽是暗伤的兵家修行者要来保护我？”顾意不屑的笑笑，隐晦却极其强悍的气血波动一闪而过，一柄长剑在顾意身后显化而出，锋芒毕露。
“意境成影，六品武夫！”老者惊呼一声，随即脸色变化，心中暗道后生可畏，也无理由再留在此处。
“你也滚出去。”顾意对林常彦道。
林常彦起身，略带讨好道：“我在此处帮大人打打下手。”
“听不懂？滚出去！”
“是是是！”林常彦见她发怒，忙不迭起身跑出房间，暗骂这女人虽然好看但实在太凶了些。
房中只留下苏异与顾意二人。
两人四目相对，苏异指了指房门方向：“顾大人，需要我也出去么。”
顾意先前那威风凛凛的样子登时消散，有些故作生气道：“大人什么大人，真难听，比顾姑娘还难听。”
在房间内大致看了两眼，一张俏脸露出几分苦相。
“这回怕是要丢个大人了。”
苏异奇道：“怎么突然这么说。”
顾意哀叹一声：“妖邪多有诡异手段，叫人防不胜防，巡天司内也确有擅长探查这类由妖邪做下的案件之人，不过我常年多是与妖邪以力搏杀，确实不太擅长此道。”
“我有两位同僚已到了平陵，这二人也各有手段，不过巧的是他们一个更擅长用刑逼供，一个更擅长易容追踪，与我一样在探查什么凶案上毫无经验。”
“若是想寻个有经验的来，只怕又得三五天，即便监鸣的尸体不用送到长安，也不能在此地摆上三五天吧，那执名候还不疯了？”
“其实也不用查了，我先前在门外听小鱼说了，那妖术能吞噬气血，想必便是那妖龙墨泉的手笔，我还是直接带人把那妖龙抓了便好。”
“只是妖龙行踪诡秘，一时之间也探查不到......”
听着她在这儿有些碎碎念的喋喋不休，苏异倒是觉得有些可爱，不由便笑出了声。
“你还笑！我丢脸不要紧，关键是你，若是这个案子有了结果，我便能向司里说你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加上我和赵春平的举荐，哪怕你修为不够，我也能想法子给你弄个巡天司的身份。”
顾意有些气恼的走到他椅子边上，也没在乎什么脏不脏的便直接坐下，双手环抱双膝。
“若是这案子久没有结果，且不说执名侯，等到司里来了专程侦破妖邪之案的同僚，到时候报上去的卷宗便是人家写，我想帮你说好话都做不到，你入巡天司之事只怕还得耽搁好多年，你那双眼睛不知还会起什么变化。”
“我给你那剑桩是我从巡天司的内景桩中演化而出，是个残篇不说，与原篇也总有差距，司内法门都有心魔大誓约束，我上次取巧钻了空子，元神已有莫名悸动，只怕难以再来一次，你早些入巡天司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苏异听着她碎碎念，不由有些感动，这姑娘从始至终，一直在为自己考虑吧。
顾意从前提刀砍妖，遇见妖案大不了上报就是，以她的身份，这场众人眼中的泼天大祸也波及不到她，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她根本不会来到这个院落之中，执名候之子身亡，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个饭后闲谈的消息而已。
他看着顾意忧愁的样子，似乎第一次读懂了一个很早之前就知道的词：美人恩重。
好在，这双眼睛能看见很多细节，他本人也算足够细心。
至于探查案件，这两年中他没少在这方面下功夫，不敢说多厉害，但应该也算会些吧。
更何况，这个案子，对他而言有着不一般的意义。
抬起手掌，这次他犹豫片刻，却没有收回，而是顺势抚在了那一头乌亮的秀发之上。
“顾姑娘，不如让我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