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莫误归期
——“我也没想到他们竟然能从后门绕出来……”
——“不必多言了。莆田少林寺是否参与谋反尚不知道,你们去探探底细吧。”
陈锐坐在禅房门口的石凳上,眺望远处发呆。不一会,两名僧人走了进来。其中一名僧人道:“贫僧迟周,这是我师弟迟环。奉师父之命来助小陈施主把守禅房。”陈锐抱拳道:“这可多谢了。”
陈锐此时已劳累不堪,支在桌上便欲睡着。迟周见了道:“小陈施主大可先去休息,我师兄弟代施主把守。”陈锐知道这两个时辰对张颖十分重要,若非亲自把手终究放心不下,一刻都松懈不得,于是打起精神,说道:“无妨。”此时天已放暗,日偏西斜,清风微拂,陈锐自觉畅然。不过多时,一名小和尚从大殿奔向禅房,狼狈不堪,气喘吁吁地道:“二位师兄,小陈施主,外面……外面来了一伙蒙古人,吵嚷着要闯进来,外面的武僧守不住,就要杀进来啦!”陈锐一猜便知是格勒达,武昌义会失利后便来莆田少林寺寻晦气。于是提起长剑走向山门,还未进大雄宝殿,就看见数名武僧被击倒在地,迎面走来的是十多名蒙右武士,随后是一个衣饰华贵的蒙古青年,正是格勒达。
二人自初入江湖来就与对方交手三次,不禁产生惺惺相惜之感。格勒达道:“陈兄怎么也在?”陈锐却冷冷地道:“你到此处来有何贵干?”格勒达道:“久闻少林寺乃天下武学之都,下院莆田少林寺的名声更是盖过了本院,于是本王便来此找众位高僧切磋武艺,研讨佛法,交流心得。”陈锐认为:“他们多半在武昌义会上失利,便欲设法招安少林,还说出这些什么冠冕堂皇的活来。只是不巧正被我碰见。”于是陈锐指了指地上躺着的武僧道:“这是切磋武艺,交流心得吗?”格勒达哈哈一笑道:“那是他们不中用,我手下的武士几招就打趴他们了。”
陈锐心道:“这人太也骄傲,看我来教训他。”说道:“那小王爷可还记得当初在武汉也趴下过了?”格勒达怒道:“好汉不提当年勇,我还当你是谦敬之人,没想到当面揭人短处,示已长处!”陈锐道:“败军之将,何足言勇?你在我面前,这些教训我的话,你是如何宣之于口的呢?”格勒达默然不语,只觉此人口齿好生伶俐,过了一会才道:“那陈兄来此何干?”陈锐道:“我在此处又台你何干?算了,告知你也无妨。我早料到你会来此踢馆,所以事先埋伏在此防备。现在见我在此,你还要来踢馆吗?”格勒达心道:“上次武昌义会我出手干预就被他事先知道,结果让我当众出丑,如今又说料到我会来此。难道他竟精通阴阳之术?武功如此之高,还窥看天象,如此劲敌,我还是少与他对敌的为好。”转念又想:“这等劲敌,需得趁早除了,以免日后留有后患。今日仗着人多势众也可占得了便宜。少林寺的和尚个个都是草包,不必在意。”于是道:“我是来踢你的!”飞身起腿便踢向陈锐,陈锐侧身避开,左手跟着还了一掌,格勒达顺手格开,借力击了陈锐左肋一掌。
陈锐几夜未睡,水米未进,精神恍惚,对格勒达攻来的招数似乎没有看见,心里还惦记着张颖的伤势,不料却中了一掌。好在格勒达这一招只是试探,并未发力,只有些皮肉之痛,并未伤及脏腑。于是退了一步后便立即飞身上前一掌。哪知他这一掌软绵绵并无甚力道,格勒达避开后左勾右带,把陈锐拖倒在地,陈锐支撑着站起身来,拔出长剑,便要使五行剑法对敌。格勒达畏惧他剑法厉害,不禁向后退了一步,心中又想:“我见他精神恍惚,便似个累死鬼一般,他拳脚功夫尚已至此,此时不过是手中多了把剑而已,有什么畏惧的?”也取出背在背后的朝圣锏,欲与短兵相接。
陈锐当胸平刺,格勒达举锏挡开,借势横挥,陈锐立剑挡住。如此拆了数十招,陈锐借五行剑法尚可支撑一阵,但到后来一心难以二用,出招未经思考,格勒达找到破绽,一锏伸入陈锐左臂与身体间的空隙,将锏向后一转,把陈锐左臂锁在身后,登时便扭脱了臼。格勒达左手拿住陈锐后颈穴道,使他不敢动弹。格勒达道:“八月十五那天,是谁这样折我的手臂来着的?”右手将朝圣锏扭动寸许,陈锐的伤便多加重一分,但陈锐忍住不吭一声。格勒达道:“你还真不怕死?你说谁是蛮元的祸根?下次再见你要杀了谁?”
正说话间,迟周跃上前来将格勒达一掌击开,低头察看陈锐伤势。格勒达与身后侍从正要上前,却被迟环拦住。迟周道:“小陈施主,你怎么样?”陈锐强行站起身来,摇手道:“没……没事。”迟周替他将左臂接回了臼,扶他回禅房门口休息。迟周转过来对格勒达道:“这位施主,如果你要来烧香拜佛祈福,大雄宝殿就在门外,莫要来此打扰我师兄弟清修;如果你要来踢馆,贫僧随时奉陪!”迟周出家前乃是一名绿林好汉,后经重尚点化才出家为僧,十几年来勤加修炼,内功深厚之极,此番话在内力催动下说出来立显绿林好汉之色,豪气大兴,格勒达不免为之一震,随后笑道:“这位大师言重了,在下此行只是来找陈锐陈少侠的,与诸位高僧无关。只要你们把他交出来,我保证少林寺上下毫发无损。”迟周道:“陈施主与施主同为少林寺之客,贫僧及师兄弟皆会以礼相待,但你若非要用强的话,就休怪贫僧动粗了。”格勒达向他走近一步,说道:“好,我与你寺中任意一人比武,只要我输了我立刻走人,但如果我赢了。”指着陈锐道:“这小子就必须和我走。”
迟周不待他语毕,只听他说完前半句,飞身上前就是一掌,格勒达并不回避,直面格开,回了一掌。这一掌格勒达是蓄足了内力,势必要打得迟周筋骨折断。迟周却只将手回转一圈,便挡住了格勒达的手,反绕在他手腕上向后一带,将格勒达拉了一个踉跄。格勒达心中一颤:“倘若他左手向后带我时右手给我一掌或是扎我一刀,我此时已经输了,以后可应该小心点。”迟周道:“怎样?服输吗?”格勒达道:“服什么?你又没赢我。”格勒达横抡一拳,迟周伸手拦住,抓住他手腕向格勒达身后一押,将他上身压低。格勒达的头紧紧贴在迟周身前,上身无法动弹,另一只手挥拳向迟周腰里击去,迟周却右手一松,左手向前一送,便将格勒达摔倒在地,这一拳便击了个空。
格勒达对迟周屡下杀招,然而迟周的应对往往不出五招,而且点到为止,便把格勒达连摔两个跟头。如果迟周出手稍重一些,立即就能赢得了他。陈锐运起内功,精神稍振,坐在一旁观看,他自然瞧得出来迟周在摸清格勒达的武功底细,以备日后对付大都招贤馆的人用,于是自己也用心暗记这些招数,发现格勒达的招数虽和从前系出同源,但却与自己过招时的大不相同,甚至要高明了许多,心下不解。
此时格勒达已和迟周打了几个回合,迟周始终占据上风,却并不下死手,相反,格勒达一直使用所学的狠辣招数强攻硬打,但丝毫占不到上风。于是二人僵持不下,未分输赢,但无论从哪一方面看来,迟周都已经胜了。
数十招后,陈锐看格勒达的招数便觉得眼熟,知道那是以前他与自己为敌时使用过的。他休息一会后身体也逐渐恢复,手臂脱臼处疼痛渐减,于是耐心观看二人斗拳。又听“呼”的一声,迟周将格勒达一拳打倒。迟周向陈锐道:“小陈施主,这下你来吧。”陈锐便即明白,迟周此举之意乃是让他在自己与格勒达相斗时看明自他的招数,想出破解之法,趁机恢复体力。如果陈锐仍然没有恢复,大可自己直接取胜,而让陈锐出手,一是帮陈锐败找回场子,二是让格勒达服气,今后不再来此捣乱。于是站起身来,拔出长剑,格勒达道:“手下败将,你还敢来?”陈锐道:“这是你说的,你要与这寺中任何一人比武,只要你输了便离开。废活少说,动手吧!”飞身上前一掌击落。格勒达后退一步,从侧面出招。陈锐见了格勒达的所有新招,又看了迟周的武功招数,通过这几日勤练五行剑法,破解的招数自然而然地从心到手使了出来。他向后退了半步,将身子一翻双腿连环踢向格勒达头部。格勒达双臂架在头顶,挡住这两腿,不待陈锐落地站稳,低下身子将腿横扫,哪知陈锐此时把全身重量放在这条腿上,格勒达竟没扫动,而陈锐的另一条腿奋力去踢格勒达扫来那条腿,直把他踢得倒在地下。陈锐道:“你此刻还不服输吗?快离开吧,今后别来就是了。格勒达挣扎爬起,身后的蒙古武士扶他站起身来,转身离去。
陈锐长叹一口气,回头看时,格勒达在他背后举起右手,五指成爪直取陈锐咽喉,陈锐没想到他竟然落败后还会偷袭,但他眼明手快,伸手抓住他手腕,抬起腿,脚抵住他肩膀,手后脚前反向拉扯,格勒达只觉手臂便欲被扯断一般,痛不欲生,张口惨叫。陈锐松开手脚,格勒达才不惨叫,躺在地上捂着手臂不再动弹。陈锐对那些蒙古武士叫道:“带他快滚!”那些武士扶他起身,仓皇逃离门外外。
陈锐直瞧着一众人都出了山门才松了口气。迟周迟环上前合十道:“多谢小陈施主替敝寺主持公道。”陈锐还了一礼道:“二位大师说哪里话来,若非迟周大师出手指点,在下也没有教训这厮的机会。”
三人复又在禅房门口坐下休息。过了半晌,日渐西斜,已是未时。陈锐问迟周道:“大师,尊师说未时可为舍妹治好,此时已是未牌,怎么还不出来?迟周道:“小陈施主不必担心,家师从不打诳语,只要他说能治好便能治好,时辰有些差错也无甚大碍。”陈锐点了点头,只是心中仍不放心。又过了一盏茶时分,重尚才推门而出。陈锐忙握住重尚双手道:“大师,我义妹伤情如何?”重尚道:“老衲已替令妹扶正经脉,此刻她已无大碍,只是有些劳累,在禅房中睡着了。”说完伸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陈锐忙跪下给重尚磕了几个头,边磕边说:“多谢大师!多谢大师!”重尚扶他起来,笑道:“不必客气。”陈锐支支吾吾地不知该说些什么,转念道:“我能进去看看她么?”重尚道:“现下还不可,令妹经脉虽通,身子仍然虚弱,需得安静休息,到三十天后你来接她时才能见她。”陈锐点点头答应。迟环道:“师父,你的功力……”重尚道:“无妨,治这一点小伤,费不了多少功力。”迟环点头称是。”
重尚对陈锐道:“小陈施主,请随我来。”陈锐随他走进另一处禅房,推门进入,见房中有一对蒲团,两张檀木椅子,一张桌子,桌上只一个木鱼,一个香炉,一只茶壶。重尚给陈锐倒了壶茶,说道:“小陈施主请坐。”陈锐便与重尚坐在两张椅子上。重尚道:“施主初进来时老衲说了一句‘久仰,等侯多时’,施主可曾记得?”陈锐道:“晚辈记得,大师何出此言,大师却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重尚道:“正是。施主可知为何?”陈锐道:“晚辈不知,还要请教大师。”重尚笑道:“老衲说‘久仰’之意乃是知闻你得了武汉义会的盟主,听说你的名字。”陈锐脸上一红,说道:“晚辈后学末进,在天下英雄面前胡闹献丑,还不知好歹得了盟主,让大师见笑了。”重尚道:“你武功高强,见识过人,又忠肝义胆,若不是你了做盟主,天下再没有其他少年英雄做得。”陈锐又谦逊了几句。重尚道:“老衲派弟子打听你的身世,才知道是故人之后,但得知令尊被自智空杀害后心中却不住担心。老衲知道你是性情中人,有仇必报,但老衲现下要劝你暂时不报此仇。那白智空乃是反元的一名力将,如果少了他一个,只怕灭元的日子还要延后数年。况且现下你的举动都代表汉义会,你若公开找他报仇,就是汉义会找慑地派报仇。两伙汉人自相残杀,那正是蒙古人求之不得的事。天下生灵在蒙古铁蹄的统治下多一天,就要多死不少人。何况白智空武功高强,得他师父徐克云真传,只怕连老衲的几名大弟子也难以对付。近日老衲想到这些,几乎茶饭不思,只盼哪天有缘来得反见到你劝你一通,方不致酿成大祸。”
重尚站起身来续道:“老衲虽是方外之人,不该插手施主的事,只不过此事关系到天下苍生,我佛慈悲,老衲实不得不多说几句。”陈锐道:“晚辈明白,也早有人劝过晚辈。既然大师垂教我,那我便答应大师,灭元之前不报父仇。”重尚点头一笑,合十道:“阿弥陀佛!了却老衲一桩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