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过年
二月份,苏珊回家过年。
她想带我回农村一起过年,我死活不答应。
她问我,为什么?是不是没把她当姐姐?是不是瞧不起农村?
当然不是!我没告诉她为什么,我怕看见她那温馨而又沉重的小家庭,会灼痛我的眼睛。
在如此穷苦的环境下,张家父母能养出苏珊这样的女儿,那一定是…….温柔美好的爸爸妈妈,反之……让人不敢想下去了……
美好……那也许只是我天真的想象。
如果真的好,要是去了,嘿嘿,我嫉妒苏珊怎么办?
要是不好,嘿嘿,我也会很难过的。
临别前,苏珊拥抱了我很久,她说,她会早些回来陪我的,也会给我带西北的特产。
新年加班,工资翻倍涨,这是唯一能慰藉我的事情。
我以为过年铜雀门的生意会冷清,却和我的预想反了过来,场子里的生意火爆得不得了。
这时候来的人,都是一群浪荡子。
我在前台忙着接待,大厅门口突然冲进来一个戴头盔的男人,他的运动服有几分眼熟,不就是我送给向岛的那一套吗?!
他出现的样子有够搞笑的,活像飞车抢劫的人。
安保起初不让他进来,等他摘了头盔以后,把安保人员打了一顿,用不标准的普通话骂道:“干!大过年连你岛哥都不认得了!打屎你!”
安保用手挡头,挡得狼狈,怂道:“岛哥,认得认得。”
前台的接待员三三两两捂嘴轻笑。
向岛骚浪贱地朝我奔来,他牵起我的手就跑,也不忘回头对其他人说:“人我带走了!你们顶上。”
我不想走,怕被上司骂。
向岛拽拽地道:“他敢哦?老大一个电话过去,还不吓得屁滚尿流。”
“嗯?阿恒让你来找我的?”
他伸出食指摇了摇,道:“不是啊,是我来找你的,看你可怜巴巴,年纪那么小,我拉你去老大家过年啊,老大也是一个人过年,我也是一个人,我们三个干脆一起过好了。”
我沉吟着说:“这样啊,可以呀。”
向岛从机车上拿来一个粉红色的头盔,他仔细给我戴好,很白痴地夸赞:“哇!草鸡可爱欸,你看,这是我为你新买的头盔,好看吧?”
虽然我不喜欢粉红色,但我还是捧场说好看。
即使坐自行车我也不喜欢坐机车,一来噪音大,二来冷风吹得痛。
我瑟缩着身子坐在机车后面,与向岛话家常:“你是台湾哪里的。”
他瓮声瓮气地回答:“高雄。”
我好奇道:“你怎么不回去过年。”
他很无奈地说:“别提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那你呢,你怎么也没回家过年。”
我也回答他,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他骂我跟屁虫。
我用他们台湾的骂人话回敬,机车男。
.……
我们一路互相骂到阿恒家楼下,这是我第一次来阿恒的窝,居民楼里的窗户大部分都亮着橙黄的暖光,隐约可见家家户户的人影,他们都在欢庆过年。
有一部分窗户没亮的住户,许是回乡下过年了。
上楼的期间,我心里有一点忐忑,因为阿恒不知道我来了。
我藏在向岛的身后,他神经大条地用头盔敲门,聒噪闹道:“老大!开门!快开门!我来啦!冻死人了啦!”
防盗门被打开的那一刻,一只熟悉的拳头直接往向岛脸上挥,那人沉声警告道:“再用头盔砸门,我就把头盔给你砸得稀巴烂!你不是说要回……”
门口传来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向岛被一拳揍倒的同时,在他身后的我不幸被压倒了,姿势还丑得不像话……
嗳,新年第一次见面就这样狼狈。
向岛立马翻身扶我起来,他上上下下地检查我,关心道:“有没有被压痛?哪里痛要说哦,都怪老大,下手没轻没重,你看到啦,他这人一天不打我就不舒服。”
虽然后脑勺被磕得剧痛,但是我一带而过,大方地说:“没事!这点算什么。”
向岛揉着自己发红的鼻子,开玩笑说:“真的?说得像你身经百战一样,我刚刚摔到后面的力那么大,多亏你给我做人肉肉垫。”
“靠北啦,这才是你的真话吧!”我这才有点儿埋怨道。
“怎么可能!”向岛鸡贼地笑了。
门口早就已经没了阿恒的身影,我稍微探头探脑地进去,小声问道:“岛,他是不是不喜欢我来?”
向岛看不顺眼我鬼鬼祟祟的样子,他勒住我的脖子,将我往门里拽,替阿恒解释道:“怎么会,孔子曰:有盆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你闻闻就知道了,烟味那么重,他肯定是忙着做菜走不开。”
啊楸!
我用指背蹭了蹭鼻子下方。向岛说得没错,厨房里传来的辣椒味十分呛鼻。
透过半掩的推拉门隐约能看见那抹人影在炒菜。
向岛让我自便,他迫不及待地越过沙发,跑去电脑桌前打游戏了。
环视一遍周围,阿恒的家给人一种冷清感,除了需要的家具,几乎没有什么杂七杂八的陈设,生活中堆起来的东西并不多,空荡得不像常住的地方。
我蹑手蹑脚地来到厨房,阿恒游刃有余下厨,他干练的速度和出神入化的刀法完全就是一个大厨。
“油烟重,出去玩吧。”他稍微瞥了瞥我,将一把切好的绿色蔬菜放进锅里煮。
我乖巧地立在旁边,展颜笑道:“我就看看你怎么做菜,可以积累经验。”
“随你。”他边做边给我讲解了一些做菜的窍门,我靠在冰凉的橱柜旁侧耳倾听。
阿恒拿帕子擦干净手,暂时歇了下来,他侧头睇了我一眼,命令道:“转过去。”
“嗯?”
“转过去。”
“噢。”
原来阿恒是在帮我拍后背的灰,他靠到我左耳边来,才开始讲话:“刚刚摔疼了吗?”
我下意识地点头,指了一下微肿的后脑勺。
阿恒拨开我后面的头发,他轻轻吹了口热气,帮我揉了揉伤口,他难得揶揄人:“起包了,抱歉,刚刚没注意到你,有什么头晕呕吐的症状就及时告诉我,别等以后严重了,又来讹诈人。”
我反驳他:“什么叫又?谁讹诈人了?上次的几百块是你自己要给我的,我只是开玩笑一说。”
他莞尔,拍着我的脑瓜说:“端菜出去。”
我使唤向岛一起端菜,他的屁股像被502胶水粘在了椅子上一样,如何也叫不动。
等上桌吃饭了,他仍在入迷地玩游戏,头都快钻进去了。
我总算明白父母管皮孩子吃饭的那种恼火。
阿恒叫我不用管向岛,他说,向岛一直是个地地道道的机车男,很啰嗦。
桌上的饭菜色香味俱全,阿恒的手艺没得说,他噙着老酒慢悠悠地吃菜。
我夹了一块排骨给他,问道:“你不是一个人过年吗?如果我们没来的话,你也做这么多饭菜?你吃得完吗?”
“吃得完,过年犒劳一次自己不过分吧?”阿恒回赠了我两块肉多的排骨,轻笑道:“不用给我夹,你多吃点吧,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嗯!”我低头啃肉。
向岛终于打完游戏了,他拉开椅子坐下,撇嘴道:“喂,趁我不在,你们两个黏黏糊糊地夹来夹去,想背着我干什么?”
我塞了鱼丸过去堵住向岛的嘴:“关你屁事。”
他无赖道:“就关我的屁事。”
“你就是屁啦!”
向岛咬着筷子,一脸嫌弃道:“喂,说真的哦,你们大陆的女生真的很粗鲁。”
“苏珊就很温柔啊,南方软妹子也多,你不要拿个例来说事。”我有理有据地辩论。
向岛甘拜下风,或是说他不想和小女生争辩什么。
饭饱茶足,阿恒将洗碗的工作全权交给了向岛,他一边哭天喊地塞饭,一边骂我们没人性耶。
我端坐在沙发上看无聊的春晚,客厅里已经没了人影,向岛去洗碗了,阿恒好像在房间……他的房门大大敞开着。
我坐不住又静悄悄地寻到了阿恒房间去,他的房间里有一个宽敞的阳台,他站在那边儿倒弄着一架观星望远镜。
走近了看,黑色的望远镜上印着英文,看起来价值不菲。
“你看吗?我可以教你。”阿恒的眼睛离开了望远镜,他示意我走到望远镜前面去。
我过去后,阿恒手把手教我看星座,他无意间挨得我很近,那双结实的手臂亲密地环着我,他灼热的呼吸全喷洒在了我耳后,我的心脏扑通扑通地大声跳……
他问了我好几次,看见了吗?
在我眼里星星都一个样,就是没看见他所说的星座。
阿恒捏着我的脸颊调整位置,教了半天,他说我没天分,于是把我晾到了一边去。
我进屋搬凳子坐,发现他的书桌上整齐摆放着我送的书籍,左边的音响在播放阿桑的歌曲。我暗叹,阿恒总是听她的歌,不会腻吗?
等阿恒观星累了以后,他蹲在地上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抽个不停。阿恒的眉眼略低,且间距近,偏向于欧式深邃双眼皮,烟雾的缭绕下,他寂寥的模样透着一丝沧桑。
铜雀门的小弟时常孝敬他昂贵的烟酒,可是他惯常抽的却是很便宜的红塔山。
我把凳子挪开,蹲下去和他平视,劝话:“你怎么老抽廉价的烟……其实不抽烟最好,抽烟伤身。”
阿恒眺望着远方的深黑星空,他的目光甚清远,仿佛在回想往事,慨叹道:“只是怀念红塔山的时光。”
“什么时光?”
阿恒稍微弹了一下烟头,他凝顿着,低缓道:“读书的时候,经常抽这些劣质烟,不过那时候很快乐……”
“那你还跟以前的同学联系吗?”
“长大了,就渐渐有了距离感,情分还是在的,只是再也找不回打篮球偷喝酒的日子了……”
我那时年少还不明白:“怎么会呢?想的话,打个电话约他们出来就可以了呀。”
阿恒微微摇了一摇头,他失笑了,没再接话。
我知道,阿恒最喜欢的歌手就是阿桑。
十二岁之后,我就不太听歌了,现在细听着房间里循环的音乐,阿桑的歌的确很耐听。
我找话题说:“如果爱你只有这一次,名字好土。”
阿恒定神了一会儿,他的眼神说不清道不明,好似在低落着什么,他用力摁灭烟头,嗓音低哑:“的确土,但点题,好的灵魂之作,不会被名字淹没。阿桑的声音清澈,真诚,像她这么真诚的歌手不多了,现在很多歌手被名利迷眼,已没了最初的味道。”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破洞牛仔裤,自嘲道:“你看,我也土。”
我实话实说:“这是新流行的款,很潮啊,比起我送给向岛的运动服,你的裤子帅气多了。”
他摇摇头,又不言语了。
他常常这样,有上句,没下句。
我继续聊天:“你觉得土,那你干吗还要穿?”
他回答,随便买的。
我再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衣服?”
“白衬衫……带一点黑。”阿恒把烟头摁灭在地上,动作颇重,他打了一个懒懒的哈欠。
这是什么奇怪的搭配?奶牛吗??我偷笑,没有出声。
在客房休息了一夜,睡到日上三竿,临别前阿恒递给我一个棕色的精美盒子,这是他给我的新年礼物,算是回赠。
我憋不住好奇,在机车后面小心地打开盒子偷看,惊叹道:“哇!好漂亮的饼干!我都舍不得吃了!”
前面的向岛身体一抖,骂道:“麻痹,吓我一跳,第一次看见你大呼小叫,这有什么,不就是手工饼干吗,我老大一大早起来去买材料做的,看你睡得跟猪一样,他觉得时间够,就做了。”
如果向岛不说,我都要以为这是买来的饼干。
我悄悄拿了一块可可饼出来吃,一口咬下去,嘎嘣脆的声音被向岛听见了,他叫我喂他吃一个。
我拒绝了。
向岛气呼呼道:“我艹,你吃独食吃成这个样子哦,一个饼干而已,也不分给我。”
我贱贱地学着台湾腔说:“怎样啊~”
向岛服了。
我在阿恒家过的跨年,也许是我有史以来最舒服的一次,因为这里没有暴力鬼,也没有七嘴八舌的刻薄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