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永远拥有权力

对许多同时代的人而言，参议员林登·贝恩斯·约翰逊（Lyndon Baines Johnson）是20世纪50年代华盛顿最有权势的人。在约翰·F.肯尼迪（John F. Kennedy）总统遇刺之后，他成为美国第36任总统。两年后，他凭借自己的实力，通过选举再次当选总统。这时候，他似乎正处在政治生涯的顶峰。他在任期内通过《民权法案》（Civil Rights Acts），推行减少贫困的“伟大社会”（Great Society）计划，成就引人注目。但他也推动了越南战争的升级，这破坏了他的形象。随着越来越多的军人被派往海外，全国各地的年轻人奋起抗议，反对战争的延续。约翰逊的形象在全国不再受到欢迎，以至于他最终宣布不再竞选连任。于是，他开始专注于在越南进行和平谈判。结果却无法如愿，最后是他的继任者结束了越南战争。

约翰逊之所以能登上权力的宝座，一般人认为，有部分原因在于他的个人特质：他身高近六英尺四英寸（约1.93米），几乎比其他所有参议员都高，他经常利用自己的身高威吓他们。然而，利用身高上的优势恐吓别人只是后来被称为“约翰逊态度”的一部分，当时一名记者将其描述为“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强有力的组合，包括劝说、纠缠、奉承、威胁、提醒过去的好处和未来的优势”。但是，尽管他在总统任期结束时还是那么高，还能使用他标志性的“约翰逊态度”，但这些都没能帮助他保住权力。那么，是什么让他在一开始能够拥有如此强大的权力？同时，为什么这不足以让他在总统任期内保有权力？

没有人比罗伯特·A.卡罗（Robert A. Caro）花更多的时间来剖析约翰逊的权力运用了。他撰写的关于约翰逊的那部不朽传记，跟踪记录了约翰逊起起落落的每一步。值得注意的是，有一次在采访中，卡罗被问及约翰逊拥有哪些特质，他既没有提到约翰逊的个人身高，也没有提到“约翰逊态度”。相反，他指出，约翰逊拥有“创造政治权力的天赋”。根据卡罗的描述，约翰逊在参议院任职期间获取和行使权力的独特能力是基于：和大多数人相比，他更了解他的同事所看重的东西，并想方设法通过控制他们对这些东西的获取来使自己的影响力最大化。

1949年，约翰逊刚加入参议院时，特别注意观察其他参议员。正如卡罗所言：“他观察哪些参议员会走到其他参议员面前去交谈，哪些参议员会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等着其他参议员过来说话。当看到两位参议员在交谈时，他会观察两个人是不是平等对话。当看到几个参议员在一起交谈时，他会观察哪个人是主讲，哪些人在旁听。他悉心观察，无一遗漏。”约翰逊在与别人一对一谈话的时候，他的观察最有效。他有一种不可思议的能力，能读懂别人的心思，并养成了一种让对方不停说话的习惯，从中去发现谈话者真正想要的东西。然后，他会想办法控制对方，从而了解他们所求。对一些人来说，他们想要的是重要的委员会任命和令人垂涎的委员会席位。对另一些人来说，他们想要的是使他们支持的法案进入投票程序。而对其他一些人来说，他们想要的是去旅游和在高级餐厅享受。能够为同事提供他们需要和想要的东西，这种能力使他成为近100年来美国最有权力的参议员之一。

但是，当他成为总统之后，他的那些参议员同僚大多是像他一样的中老年白人，就不再是他唯一需要打交道的人了。当总统后，他必须与形形色色的美国公民以及包括越南领导人胡志明在内的外国首脑打交道。在约翰逊的任期内，美国对南越和北越内战的介入升级了。虽然越南战争涉及的地缘政治过于复杂，在此难以解释清楚，但导致战争升级的一个因素是，约翰逊相信自己可以与胡志明达成一项协议，就像他无数次在美国国会大厦大厅里所做的那样。但是，约翰逊所能提供的所有资源，比如慷慨的发展援助，都没能引起胡志明的兴趣。胡志明的目标是通过不懈努力建立一个共产党领导下的统一的越南。约翰逊的谈判框架过于脱离胡志明所坚定追求的文化、历史和意识形态根源。“约翰逊态度”在参议院屡试不爽，但在越南战争这件事上却毫无用处。这一次，他无法通过恐吓或哄骗获得胜利。

约翰逊不凡的人生轨迹生动地提示我们，从来没有人真正拥有权力，哪怕是我们周围看上去最有权力的人。帮助我们在某个环境中获得权力的个人技能或品质，实际上在另一个环境中会损害我们对权力的获取和保有。

那么，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相信权力是一种个人财产呢？那是因为我们倾向于把权力个人化。在所有的编年史和历史传说中，某个“伟大的英雄”决定历史进程和普罗大众命运的描述屡见不鲜。20世纪70年代，心理学家李·罗斯（Lee Ross）创造了“基本归因错误”（fundamental attribution error）这个词。这个词专指我们错误地用某人的个人品质，而不是他所处的环境因素，来解释此人的行为。媒体、传记、电影等都让这种观念深入人心：一个伟人可以很自然地拥有权力，独自成就伟大。

这种误解是危险的。对于有权势的人来说，它会导致一种永恒、刀枪不入，甚至傲慢的错觉。正如谚语所说：“骄傲是失败之母。”对于无权无势的人来说，有权力的人拥有他们无法企及的特性。这会让他们滋生消极情绪，认为自己无能为力，最终被困于无权无势的境地里。

一旦你理解了权力的基本原理，就很容易揭穿上面所说的谬论。权力的基本原理就是：没有人能永远拥有权力，因为一方对另一方的权力取决于对方的需求和欲望，以及这一方是否能控制对方对所求资源的触达。而另一方的权力，反过来取决于他们能够控制对方获取其看重资源的程度。因此，权力只存在于相互关系中。一般而言，没有人是永远强大的，也没有人是永远软弱的。权力是一种力量，关系中的双方可以通过它来影响对方的行为。就其本身而言，这种力量无好坏之分，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学会利用它，以产生我们想要的影响。

(1)　关于社会科学中对“权力”的定义，见附录。

(2)　英亩：1英亩约为4046.9平方米。

(3)　英尺：1英尺约为0.305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