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谒见
“您再想想？”小太监似乎仍不死心。
“真没印象。”凭心而论，顾明渊的确无能为力，他根本没资格参加刘三的审讯过程。
事后，按照冯保透露的只言片语，相关案卷、供词早就上交给了司礼监，或许正待在某个角落发霉。当然，也可能被皇帝随手拿去烧了。
说到底，谜语人不打算深究，底下人吵翻天又有什么用？
纠缠片刻，小太监低着头离开了，留下顾明渊在原地发愣，虽然不知道对方身后是哪尊大佛，但自己只有闭紧嘴巴这一个选项。
第二天清晨，他打定主意，无论待会小太监问些什么，即便是些不相关的琐事，自己也得集中精力，免得被人套出话来。
吱呀。
院门打开，结果换了张面孔，是多日未见的孟老太监。
“顾道长，咱家说个好消息，圣上出关了，正和严阁老（严嵩）、徐阁老（徐阶）、袁阁老（袁炜）议事，估计下午就轮到您了，这可是天大的荣幸，一定要好好把握。”
“谢公公提点。”
匆忙用过早饭，顾明渊还得沐浴更衣，花费大半个时辰才离开小院，一时间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叹。“二十一天了。”
“道长好记性。其实按照道君的习惯，通常闭关七七四十九天，可惜三位阁老在无逸殿吵得太过火，这才提前结束修行，处理凡尘琐事。”
和往常一样，孟老太监在前边领路，领着顾明渊绕过无逸殿，经过最后一重安检，总算进了仁寿宫的南门，又走了一段距离，在一处偏殿停下脚步。
“请道长在此安心等候。对了，昨天的事情全怪司礼监御下不严，您多担待，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说完，孟老太监离开了。
偏殿面积不算太大，左右两侧各摆了三张紫檀木椅子，旁边桌子上搁着一壶茶水，几样点心。再往里走，是一面硕大的书架，堆放着许多书籍，样式很新，看样子没怎么翻动过。
“也对，皇帝很少召见外臣，这间会客室基本派不上用场。”
顾明渊瞅了两眼，发现不过是些常见的经史子集，失望地返回座位，不曾想后方传来一句，
“这些书看似平平无奇，实际上都由内阁成员亲笔抄写，放在外界，千金都买不到。”
他侧过头，发现是一个身穿素色道袍，面容清矍，留着长须，眼神带着些许阴郁的老人，下意识准备行礼，反被对方伸手拦住。
“修道之人，不行世俗之礼，唤我道君便是。”
“贫道玄泊，见过道君。”既然这家伙想玩角色扮演，顾明渊也没办法，以对待道门前辈的方式躬身稽首，对方挑了张椅子坐下，坦然受了这礼。
“你修的何种典籍？让我看看。”
“《玄真经》，服食六气，玄黄二气可遇不可求，平常只采四气。”
顾明渊摊开右手，唤出一缕淡紫色真气，精纯却又不失灵动，观之玄妙异常，看得皇帝连连点头。
“黄锦，你怎么说？”
此刻，一直跟在身后侍奉的司礼监大太监黄锦终于出声，“粗看上去，确有几分神韵，但终究比不过道君。”
“你这奴才，人家不过二十来岁，怎么能拿来跟我比？”皇帝笑骂一声，也摊开掌心，给晚辈展示自己修行的功法。
艹！
什么东西？
顾明渊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晃了一下，紧盯着对方手心，久久沉默不语。
这算是真气吗？
他看着那缕无比驳杂，行动滞涩，隐隐夹杂少许黑色的“妙元真气”，心中顿生几丝怜悯。
人财两空，这是被许神仙给坑惨了！
事实上，情况与他想的差不多，原始版本的《妙元自在功》相当于测试版，充满各式各样的bug。当年，许神仙闭关许久，拼凑出一本《太上妙元真经》，算是1.0正式版，可惜错漏还是太多，无奈之下，准备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进宫忽悠皇帝，骗取足够的修道资源炼制龙虎培元丹。
然而，嘉靖与许神仙接触过的王公贵族不同，这人是真心想修道，寻常把戏满足不了他。
蹉跎半年时间，意识到自己即将失去圣眷，许神仙脑子一热，索性把《太上妙元真经》传给对方，反正让这群凡夫俗子练一辈子也没用。
不曾想，大太监黄锦几天后找到自己，说陛下成功入道了！
看着年轻皇帝掌心的那缕真气，许神仙明白这下彻底玩脱了，索性把事情做到底。一旦参悟出新点子，先让嘉靖尝试，自己再根据反馈进行调整，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久而久之，居然真弄出一本像模像样的修仙功法。
......
“你看出什么了？”身为权谋第一等的皇帝，嘉靖立马意识到顾玄泊的反应不对劲，阴沉着脸发问。
警兆顿起，青年赶紧挤出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喃喃自语：“往昔，我自忖修为高深，今日得见大道，方知天外有天。”
“是吗？”道君将信将疑，低头看了眼手心，心念一动，体内那股庞大驳杂的真气陡然外放，吹得偏殿风声呜咽，纱帘卷起，隐隐有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
见状，黄锦连忙尖叫着劝阻，“主子，主子，快收了神通吧。”
“不急，不急，待我放手施为。”道君哈哈大笑，正欲施展它法，忽然胸中一滞，两眼发黑，若不是黄锦眼明手快，说不准要跌倒在地。
一把推开奴才，道君强撑着回到座位，“当真怪事，顾玄泊，每次我一运功，总会出现这种状况，你怎么看？”
清心寡欲，规律作息，或许能多活几年。这是顾明渊心里的回答，可到嘴边却又变成了另一番话，
“道君修为精湛，距离飞升只差一步之遥，您不能在凡间尽情施展威能，就像蛟龙不能在池塘舒展身躯，鲲鹏不能落到地面短暂歇息，否则就会山崩地裂，江河倒流，此乃上天好生之德，免得我们这些凡物遭受无妄之灾。”
为了保住性命，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回忆那些奇幻电影、小说，和游戏，尽量编出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
“是吗？也罢，也罢。”
为了修仙，道君这一生花费了太多精力，同时也消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纵使臣子直呼圣明无过天子，也总会有几个不怕死的人，胆敢直言上疏，例如沈炼、沈束、赵锦、徐学诗......
越中四谏，戊午三子。
道君知道民间给这些殉道者的称号，心中不甚在意，毕竟修的是金丹正法，直指长生。凭借这股优越感，他看待世间万物卑如蝼蚁，从容应对一切非议指责。
如此过了数十年，就算这身修为是假的，自己也不可能承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