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分歧者
刘文静离开不久，驻跸陇山北麓的突厥南面可汗，小可汗阿史那咄苾来到定襄城觐见他的汗兄始毕可汗阿史那咄吉。
阿史那咄苾乃是突厥大可汗始毕可汗的幼弟。
按照突厥部族的传统，始毕可汗继任汗位之后，就将他的幼弟阿史那咄苾分封在了漠南地也就是陇山北麓向西一直延伸到了金山和天山之间的广阔区域，让他治理铁勒和高车部族并防范西来之敌。
而二弟阿史那俟利弗则被分封在了东面的燕山北麓直到辽河黑龙江到兴安岭一带，让他治理奚、契丹、同罗等部族并防范东来之敌。
始毕可汗自己亲自坐镇突厥的圣山——于都斤山，治理广阔的漠北草原，统一指挥协调万邦。突厥部族称始毕可汗为大可汗，他的幼弟为南面可汗，二弟则为东面可汗。
这种众多小可汗拱卫中央大可汗的草原部族体制，其实早在突厥汗国创立初期就得以确立。突厥汗国的实际创立者阿史那土门，正是依靠这一体制东征西讨，横行北亚草原，创建了一个横跨亚欧的草原帝国。
此时，中原变乱跌出，阿史那咄苾感到突厥部族染指中原的机会来到了，因此他亲自来到阴山脚下定襄城的新汗庭觐见自己的汗兄，想征求他对于中原事务的看法。
兄弟二人在始毕可汗的金色大帐中相见，因为很久不见免不了寒暄一阵，简短的嘘寒问暖之后，南面可汗阿史那咄苾带来了一则重大消息——凉州的李轨和金州的薛举相继反叛隋朝，都派使者来到了他这里，想要请求突厥出兵援助，借以扩大势力。
始毕可汗得知消息后沉默不语，问到：“他们有何筹码？”
“送来了一些财宝，并说可以向我们称臣……”
“此二人不足成事，想要我们相助，却又不拿出诚意来。唐公李渊可是说得明明白白，土地人口归他，子女玉帛归于我们。”始毕可汗边说着，端起一杯葡萄酒一饮而尽。
“汗兄，我有不同的看法。我们何不趁现在我们兵强马壮，去中原把皇帝宝座夺过来自己坐，到那时还愁什么财宝和女人？”阿史那咄苾期待着始毕可汗给予他肯定的答复。
“按说这样也无不可，可是得不偿失，坐不了多久我们又得回到漠北来。如此一来，还不够折腾的……”始毕可汗脱口而出。
“汗兄，你不愿意去中原做皇帝，让弟弟我代你管理中原也可以啊！”阿史那咄苾甚至连汗兄给他准备的美味佳肴都不肯看上一眼。
“哈哈！我的兄弟啊……你是不是被长安的繁华迷了心窍？相信我，不光是我和你，任何一个漠北的突厥子民，都不可能在中原那片土地长久地待下去。天神把漠北的大草原赐予了我们，这里才是我们部族世世代代子子孙孙的栖息地。中原再繁华、再富庶，终究不是我们的故乡。我们在那里受不了那里的炎热，也吃不惯那里的食物喝不惯那里的水，我们的骏马不能整天驰骋在格子一般的街道上，在长安待久了，一准会憋坏的。”始毕可汗边说着，剜起一片嫩羔羊肉送进嘴里。
“汗兄，目下中原的形势，大隋就要塌架了。各路割据的势力又不足以成事，这正是我们占据中原的天赐良机啊！上天把这么好的机会摆在了我们面前，你怎么就无动于衷呢？”阿史那咄苾显得有些激动。
“中原的皇帝，就得中原人来做。不是我对目下的情况不够了解，实在是我们突厥人离不了肉酪为食乳为浆的生活习惯啊！再说了，仅就武力而言，我们比之天神一般的先祖木杆可汗如何？他虽然带着我们的骑兵去长安征战了一番，城池也夺过来了，但是坐不了中原的天下，最终还不是得不偿失。倒不如后来让北周和北齐倾尽府库求娶我突厥公主，我们自己在漠北草原逍遥度日来得实在。如今唐公起兵，答应我要倾尽府库奉送到我的汗帐，我们又何必再劳师远征呢？”
“府库哪里比得了土地人口来得实在？”
“唉！我给你说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们突厥人坐不了中原的天下，我们的士兵总是要吃饭的，他们吃不惯中原的大米小米，我们又不可能毁弃中原的城池，把他们全部变成草场……我们在那边待不久的。士兵们一旦想着回到草原，你和我拿什么去管理中原那些成千上万的汉民百姓？”始毕可汗显得有些不耐烦。
“这个不难，可以让士兵们轮岗，半年在草原，半年在中原……”
“说得轻巧，那么大的漠北草原，西边的铁勒和高车、东边的契丹和同罗，他们本来就不安分。如果他们起兵，在草原上闹事怎么办？”
“他们敢！……”
始毕可汗一看阿史那咄苾怒目圆睁，不由得朗声笑了起来，他对于自己这个幼弟的英勇善战还是深感欣慰的。
于是他缓和了一下情绪，慢慢地说着：“嗯，他们或许不敢！那林中部落黠嘎斯呢？你忘了我们的先辈创建了大突厥汗国之后，当年为了和前隋皇帝杨坚一较高下，是谁袭击了我们的后方？从此，我们的大突厥汗国开始分崩离析……若不是父汗这三十年来忍辱负重，能有你我兄弟如今的大好局面吗？”
“呃！这……”阿史那咄苾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时竟然不知如何回答。他虽然从来没有和林中部落黠嘎斯打过交道，但年幼时的他还是经历过被黠嘎斯突袭的创伤的。在他的记忆里，黠嘎斯就像是幽灵一般的存在。
始毕可汗眼见幼弟不再言语，于是安慰道：“好了好了，今天不再讨论这个事情了。既然你的封地在漠南，还是好好的治理好你的封地吧！至于汗庭的决策，我是大可汗，什么时候你坐了这个位置才是你说了算。在此之前，你都的听我的……”
阿史那咄苾不由得低下头来，陷入了沉思。他闷闷地喝着马奶酒，仔细地回味着自己和哥哥的对话，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我当然得听汗兄的……”
始毕可汗眼见幼弟似乎心有不甘，于是又劝慰道：“我的好兄弟啊，回去让你的史官好好的给你讲一下我们的祖先木杆可汗的故事，你就明白汗兄的用意了！”
“知道了！”
……
虽是如此，阿史那咄苾还是闷闷不乐，他悻悻地归去，一路飞马狂奔，直奔自己的驻地。他不住地猛抽马臀，疼得胯下坐骑咴咴直叫，于是箭一般的奔跑，只留下阵阵土尘。
刚刚回到驻地，阿史那咄苾就让自己的近臣契苾何力叫来史官给他讲述自己的先祖木杆可汗阿史那俟斤的故事。
史官是个瘦骨嶙峋的老头，只是两眼还放着幽亮的光，他怀揣着一卷羊皮，在阿史那咄苾面前慢慢展开。开始高声的念道——
我们天神一般伟大的先祖木杆可汗，他是我们突厥汗国永远的神，万千突厥部族归附到他的狼头大纛之下，战胜了一切与我突厥部族为敌的敌人。木杆可汗的大纛旗走过草原，来到海边，前往冰原，穿过丛林，又趟过大河，翻山越岭，又横跨沙漠……
“好了好了！不用念了，这些我都听了几百遍了。”阿史那咄苾不耐烦地打断了史官。
那老头只得停下来，两眼似有惊愕，眼神呆若木鸡。
“你就给我讲一讲先祖木杆可汗当年前往中原的事迹吧！我记得是不是在和杨忠那老儿联兵攻打北齐的时候大败了一场？”
“呃！是的。当时是在晋阳城下大败一场，败给了北齐的援军……”
“嗯！……”阿史那咄苾气哼哼的沉吟半响，随即说道：“好了，你可以下去了。”
那老头恭恭敬敬地将羊皮卷了起来，略施一礼，退出了大帐。
阿史那咄苾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他心里盘算着，如今中原的各路反王几乎都依附于突厥，突厥兵马如果能够在此时入主中原，那是再顺利不过的。那些老黄历，和现在的情势大不相同，怎么能够作为当下行事的参考呢？
怎奈！阿史那咄苾只是南面小可汗，他必须听命于大可汗，他的哥哥始毕可汗阿史那咄吉，这让他不由得心生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