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恼人的初潮
小月季在15岁夏天一个中午失了魂。
知道她失魂的除了天心里的一朵懒云,还有物理老师那双如鹰隼一样的眼睛。下课后,学生们需要冲到百米开外的公共厕所。整个学校就一座厕所,女生厕所六七个蹲坑,旱厕,气息能够熏死一头牛。
上课的铃声正在响,小月季像一只花栗鼠,在厕所的门边探出头,又慌张地缩回去。女生们雀子一样叽叽喳喳的声音远了,她又躲闪着探出头,在100米外,那个鼓凸着豹眼的物理老师猛不丁的转身,又把她吓回了厕所。
那时她的视力真好啊,她看到了物理老师的眼神。
那节物理课她迟到了十分钟,她猫着腰溜进教室,物理老师有片刻的停顿。他一定看到了她的裤子,那里写着初潮的尴尬与慌张。
她穿着一条咸菜色粗麻的裤子,大裤管,是祖母把自己的裤子改了给她穿的。没有人告诉她,在十四五岁的年纪会来初潮。
她寄宿在一所中学。她的家里只有妈妈、姐姐、哥哥与她。父亲在外面上班,周日才回家。他们住在一个叫合浦的村上。
小月季一周回家一趟,为了从家里带米带小菜。
毒日头在头顶晒着,是周二的正午。小月季突然来初潮了。她趁中午大家午休的时间,一个人沿着稻田边的小路,匆匆地往家赶。
稻田边就是一条小河,小河那边是一片慈菇地,在日头下,好看得像一幅油画。
小月季匆匆地赶路,她苍白的脸上渗出了汗水,她的后背全被汗水浸湿了。由于心急,天热,她的初潮似乎已停止了。但裤子后干巴巴的一块血迹,像一块耻辱的印记。
她必须回去换了裤子,再回到学校。
没有一丝风,天气闷热。她又累又饿,因为怕别人望见她裤子后的东西,她避开了人群,没有去食堂吃午饭。早上的一碗稀饭加一只小馒头,早饿没了,她瘦弱的身体能量快耗完了。她感觉到双手与双腿有些无力地颤抖。而且她真的快中暑了。是黄梅天气,气压低,稻田上有无数蜻蜓在飞。
就在她要从稻田转向,朝村子里走时,过了堤坝,一片芦苇与蒲草的隐秘处,她看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戴着土黄的帆布宽檐帽,面前放着一个木架子,站着看向慈菇地。
小月季只顾埋着头向前走。她这时一个人都不想遇到。她选在大热天的中午回家,就是想避开所有人的耳目。
她羞得心跳加快,平时苍白的脸,因为走了五六里路,也因为没有戴帽子,在毒日下暴晒,而变得通红。
唉,哎,这位小同学……
她听到了一个声音,分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她后面不远的地方响起。
她只迟疑了片刻,她几乎没有停步,真的,她只迟疑了一下,意识里有极短暂的空白,然后,她醒悟了,继续往前走。
小同学,你停一下。分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她这个敏感且羞怯的年纪,最怕的除了蛇,还有就是男人这个生物。
小月季抬头看看前面,土路在眼前像堆了雪一样白,又白又干,没有一丝风,没有一点声音。几个云朵又大又重,仿佛要坠到地面来。她往后看看,这一看,心跳加速,一颗紧张的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那个戴着土黄色帽子的男人离她只有两三步远,几乎是紧贴着她。
小月季紧张到发抖,完全忘了自己裤子后面有情况。
“你要干什么?”飘忽的声音,小月季说完这句话,也听出是自己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这个男人刚才不是在芦苇丛里画河对面的慈菇地的吗?他跟在她后面要做什么?这茫茫旷野,什么人都没有。
小月季是个胆小的人,她做事专心的时候,如果突然有声响,每次心脏都仿佛会从喉咙口窜出来。她的灵魂是栖惶的,她来这个世上,来得勉强,活得紧张。
现在,她看清楚了这个男人,个子很高,村上好像没有一个男人有这么高的个子。这个男人还留着长长的胡子,穿着一条发白的裤子与一双米黄的球鞋。
很显然这个男人不是本地人。
“你要干什么?”小月季又问了一句,这声音里紧张感依旧,还多了一丝乞求。仿佛在求饶,你要做什么?求你不要跟着我,不要伤害我。
小月季已看到村头第一户人家门前的老榔榆树。那是姓钱的村长家的,姓钱的村长家有一片大竹园,此时小月季已看到墨色的竹园。她想着,再走一百米,她就能进村了。她决定继续走路,不与这个搭讪她的男人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那个男人问,他说的是普通话。
小月季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叫什么,你不要跟着我。我不要你跟着我。”
她一边哭着一边说出这句话。
她孤立无援。她很烦躁。她让初潮折磨得快要疯了。这天中午她连食堂都没有去。她饿到胃痉挛,她快晕倒了。她已听到自己的耳鸣声。她总是胃疼,也总是耳鸣。她的生命孱弱到像一根游丝。她不想与任何人多说一个字。
“我没有恶意。”那个男人还在跟着她,并且为自己辩解。
“你不要跟着我。”小月季既愤怒又羞恼。气血上涌,她快晕倒了。她的眼前已有星星在跳跃。
等她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奶奶的小床上。
她侧脸看了看屋里。
妈妈矮小的身影在门口晃了一下就消失了。院落里有一棵粗大的榕树,院子里一片阴凉。
奶奶端着一碗水让小月季喝下,她像一头干渴坏了的小牛,一口气吞完了那碗水。喘了一口长气,无由地她啜泣起来。
奶奶放下碗,坐在床沿,抹她的后背。两个人一起落泪。
妈妈旋风一样转到堂屋,冷笑着说:“你的裤子我晾起来了,你就在床上呆着吧,哪有裤子让你换,尽找麻烦!”
她一骨碌起床,下地,赤着脚,她的两只脚的脚丫都有湿气,根本穿不了鞋。妈妈也不让她穿鞋,说赤脚可以让土吸掉湿气。
一路赶着回家,稻田边闷热的空气,发烫的田埂,引出了湿气发作,现在她的双脚如百爪挠心。而这时,身子底下又是一阵潮热下注。
虽然感觉很陌生,但敏感的她知道,又坏事了。她绝望得六神无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