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陆辞火了,两宫天子,都在打他主意。
国子监,祭酒公廨房。
桌案上面摊开着陆辞的手稿。
众博士和教习,都在争相围案观摩,议论纷纷。
“大伙切记不要伸手去碰,这可是祭酒大人,好不容易从东暖阁抢出来的。”
一位五十出头的老者,连忙出声将人拦下。
“刘博士,你速去找个巧手过来,让他马上过来临摹。”
“好的,司业,我这就过去。”
【火树银花今宵同载游,船压满天星斗。少年忙觥筹问功名谁收,又题诗词十余首。】
“好词,好词!妙哉妙哉。黄司业,单凭这四言,老夫眼前都有画面了。”
“还真是,被祭酒这么一说,下官眼里也有了画面。”
黄司业细细品味,频频点头。
“只是可惜了,若是此词出在上元节,当会更上一层楼。”
“大伙不要伸手碰触,原稿是要还给陛下的。”
须发皆白的冯祭酒面带微笑,捋着白须不停颔首:“老夫观此字,如见其人。”
黄司业的目光定定落在纸上,不禁道:“看这字,力透纸背,丰膄雄浑。”
“祭酒大人请看,读者老爷此四字,下官怎么觉得,竟和王羲之的《兰亭序》,有几分味道。”
冯祭酒听后,将目光落在陆辞书写的读者老爷四字。
“不错不错,就是兰亭序的神韵,啧啧啧,单凭这副书稿,陆辞,足以称得上书法大家!”
与此同时。
围观中的十数位国子监博士和教习,他们穿着锦衣华服,众人皆是沉思状,议论纷纷。
“《长安三万里》,这首词差强人意,一般般,也就这字体还行。”
“嗯嗯,很是,若是我来,我也能写出这样的词,不过在下不屑之。”
“终究上不了台面,也只能让市坊的庶民清唱几句。”
“兄台说错了吧,此词曲,是从青楼流传出来的。”
“什么?竟然是从青楼中流出,缘何会到了陛下的手里?”
“方兄,你的关注点会不会弯了,这陆辞呀,怕是要成为国朝柳郎咯!”
“啧啧!如此说来,陆辞逛楼子,岂不是要被那些花魁,倒贴银子?”
另一边,数位衣着朴素的教习,有些人还穿着破旧的棉袄,上面的破洞,露出里面蹒跚的补丁。
这些人和那群衣光鲜亮的同僚,格格不入。
有人神情落寂,有人喟然长叹。
“寥寥几笔,却让陆辞激发我等,对家乡愈发强烈的思念。”
“读着这首词,在下突然生起一股,欲要立马动身,回家乡的强烈情绪。”
“同是同是,若不是明年大比之年,我必会义无反顾,往长安走一趟。”
“寥寥几句,竟能书写出长安的繁荣壮丽,更蕴含了对我大周国泰民安的描绘。妙哉!”
“陆辞此作,必将传世!”
冯祭酒闻言微微颔首,倏忽记起在东暖阁,他追问陛下那会,陛下有提过陆辞的官职去向。
只见他皱了皱眉,说道:
“如此书法大才,陛下怎能让他去巡捕营当职?诸公,且随我一同上书,请陛下撒回旨意。”
“欸?祭酒大人,陆辞是武人?”
“陆辞…嘶!他好像是定国公次子陆彦的独子。”
黄司业蓦地一惊,倒吸了一口凉气。
众博士脸上的表情惊愕无比,显然被黄司业的话给惊讶到了。
纷纷诧异地抬头看向冯祭酒。
冯祭酒颔首,笑道:“正是,此子文武全才,在北海边疆杀敌,闯出赫赫砍柴人的威名。”
“陛下让他去巡捕营,岂不大材小用了?”
“老夫听说了,陆辞实乃金陵府试案首,他年方十八,正好明年参加乡试,料想他必然会一举中试。”
听见陆辞还是秀才出身。
一众国子监博士、教习,还有挤不进来的监生们,皆是惊愕失色,瞠目结舌。
难怪对方有如此书法才气。
敢情不止是一位武勋杀将。
……
桃园·珠音阁戏楼。
福楼,今日和以往不同,台上不是戏班在排戏,而是红衣宫装女子在中央排排站着。
其中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妇女,正在教授众女子舞姿。
另一边,数位红妆佳人轻启朱唇,努力熟悉唱腔。
【梦里白玉京化作绕指柔,琼浆酿出万户侯。】
“多练几遍,回头咱们这个福楼,就唱这长安三万里了。”
桃园大掌柜目含精光,对台上一众绝色舞姬吩咐着。
“家主已经求得陛下恩准,这《长安三万里》,怕是要成为咱们福楼的招牌曲了。”
声落,福·绿·寿·排,四位班主纷纷抬头,诧异地看向大掌柜。
福班班主苦着脸,背后的东主既然拿了主意,他一个小小班主也无力回天。
排班班主却是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大掌柜的话,让他的心里蒙上一层阴霾。
他这个排班,是预留给高门之家,受托前往他们府里唱戏的班底。
近十年。
上皇的龙体越发艰难,其间鲜少出宫。
更别说来桃园戏楼听戏了。
连带着,那些王公大臣也鲜少踏足。
刻下的桃园戏楼,早已入不敷出。
福绿寿三楼,已经很久没有同一时间开楼了。
前不久,经年没有踏足戏楼的东主,跑过来传出风声。
说要减少戏楼的人手。
如此一来,首先落刀的,定然是他的排班。
大掌柜的看出诸位班主心思,笑了笑道:
“诸位不必担心,晌午那会子,东主和我透露一件事。”
“经上皇同意,咱们这个地方,将会换上一位财大气粗的新东家。”
“而让福楼唱这个长安三万里的,正是未来的新东主,内务府大臣。”
“田家派来的管家说了,新东主暂时不会解散任何班主,让大伙不必担心。”
四位班主听后,纷纷在心里舒了一口气,过后又满脸高兴。
内务府田大人哇!
那可是在太液池唯一盖着宅子的田家!
嚯!
有他的接手,桃园·珠音阁戏楼,必然会再造辉煌!
这个陆辞是一个大好人哇!
一首词,唱生了他们桃园·戏楼!!!
花花轿子人抬人。
排班班主当即满脸笑意,抚掌赞道:
“掌柜的,这《长安三万里》,真是唱进了人心坎里,这位陆辞公子才情横溢,怕是又要成为京城新一轮的佳话了。”
绿楼班主作为京腔台柱,他倒是不必担心会被开了,忽而感慨万分道:
“长安啊!陆辞此曲,让我等久居异乡之人,也生出了几分归家渴望。”
其他三位班主听了,恨不得一脚将此货踹下楼去。
排班班主继续奉承道:“自古才子多风流,但如陆辞这般,诗词歌赋、书法皆能独步天下的,实属罕见!”
“听说陆辞不仅才华横溢,更是性情中人,在捕鱼儿海那边,把北虏的脑袋当柴砍,得了一个美名:北海砍柴人。”
“这样的文武高士,真真让人心生敬佩!”
“错非老子是男的,否则必会心生倾慕。”
福寿两位班主,也想歌颂一下救命恩人。
可惜他们肚子里墨水不多,着实是比不得排班班主。
“据说陆辞长得很是俊俏。”
“听说比他老子尤胜五分。”
大掌柜的心神一动,继而眼里精光一闪。
“有了,福寿排三班,你们尽快排出新戏,就以:北海砍柴人·陆辞。为主题。”
“让手底下的花旦们,尽快在上元节之前,将这出好戏排出来。”
“妙呀!”
“大撑柜的威武……”
……
……
东城兰陵坊,商宅。
杨璁从户部下了值,便直奔老师家里。
陆辞声名骤然大噪。
这事把杨璁急坏了。
子美一案尚未查清。
对于陆辞来说,名声太过响亮,并不是什么好事。
杨璁本就是老爷的得意门生,商宅仆从也不阻拦。
门头将他迎进宅子,任由他独自前往寻老爷。
花园文清阁。
“老师,你知道吗?外头传疯了,这样下去,小陆怕是会出事。”
商时正在几案前执笔题字。
闻言也不抬头,凝神将最后一个情字写完收笔。
杨璁垫了垫脚尖,心里默念起来:“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禀用来了,且坐。”
商时将湖笔搁下,目光再次落在自己的行书上面,微微叹气摇头。
杨璁自知不会有下人擅闯书室。
他上前替老师换了一壶热茶,再替自己斟上一盏。
“老师,才一天不到,长安三万里已传遍街头巷尾。陛下今儿上朝,学生,瞧不出喜怒。”
“可学生担心,小陆总会遭人忌恨。”
“倘或有心人替他上眼药,往陛下那儿一提,怕是陛下会恶了他。”
“不必担心,我昨夜进了宫,上皇体谅,怕我一把年龄来回折腾,便让我在宫里住了一宿。”
“临出宫前,陛下让戴权给我赐了早膳。”
杨璁听了,神色渐喜,“莫非,陛下和老师说了什么?”
商时落了座,端茶呷上一口,笑道:“陛下确实征求我的意见。”
“龙禁卫不日将要开赴龙首宫,大明宫也需要增加侍卫。”
“上皇同意,由陛下组建一支宿卫大明宫的禁卫军。”
“陛下想要效仿前朝,组建一支三千六百人的大内侍从卫。”
杨璁瞬间揣摩出陛下圣心,脱口道:“陛下想要给小陆加官身,由他统率这支大内侍从卫。”
商时颔首,“不过,老夫替陆辞婉拒了。”
杨璁舒了一口气,点头道:“还是老师想得周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不过,陛下还是没有同意,他准备让不日归京的姜达,兼任侍从卫统领。”
商时垂眸,长叹了一口气。
杨璁听见这个消息,并没有多大的震惊。
他已从老师嘴里,得知靖宁侯实际是陛下的人。
但他的脸上却是闪过一丝不解,拱手道:“老师,姜达与小陆有什么关联?”
“我收到消息,陆辞擅自归京,替他补救,出具兵部调文的人,实际是陛下潜邸时期的人选。”
“刚刚调任刑部尚书的张立?是陛下的人?”
商时颔首。
杨璁满脸震惊,马上想通今日朝会的奇怪之处。
张立这个默默无闻的人,竟然从兵部升任刑部尚书。
兵部因为军机处的原因,实际上并没有多大的实权。
但刑部却不一样。
毕竟他们监管天下大小案子。
还和大理寺、都察院并称三法司。
由此可见。
刑部尚书虽然没有入阁,但他的位置却是极其重要。
商时叹道:“接触张立的人,是姜达派出的。”
杨璁嘴巴微微张开,立马想明白其中关节。
除了他和老师,这位靖宁侯姜达,也是小陆背后在朝中的靠山。
“这小子,没想到还藏了一手。”
杨璁嘿嘿傻笑起来,脸色忽地又变得凝重起来。
“老师,小陆会不会也是陛下的人?”
“他先前兵围宁国府,难道是授自靖宁侯的意思?”
商时认真想了一遍,摇头道:
“不像,姜达这人罢,老夫虽然不大了解,但他人还在千里之外,神京这里的事情,他并非能够实时关注到。”
“陆辞兵围宁国府,像是他自己的手笔。”
杨璁点了点头,忽而又将担心陆辞大火的事提了出来。
商时哑然失笑:“这是上皇授的意,下面的东厂番子和锦衣卫缇骑,天还没亮便大肆宣扬。”
杨璁目瞪口呆,讷讷道:“老师,这是何理?上皇对陆辞有想法?”
商时叹了一口气:“你猜对了,前不久,东厂档头许多寿,无端被白莲教袭杀京师城外。”
“前些时日,山西、山东又惊现白莲反诗。昨儿个,宁国府贾家的一位子侄,又牵扯进白莲教。”
“早上那会子,我还在宫里瞧见贾进士。”
“多半是入宫求情去了。”
“可惜,接二连三发生的祸事,皆和白莲教有关。”
“贾敬求情没用,上皇震怒,已降下旨意,下令将宁国府子侄处死。”
杨璁点了点头,似乎猜出上皇的深意了。
试探道:“难不成,上皇想让陆辞彻查白莲教?”
商时颔首,抿了一口茶,脸色逐渐变得凝重。
瞧见老师这般神色,杨璁的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上皇意欲要他上任锦衣卫或东厂,着手调查白莲教一事。最好能将白莲教连根端。”
听完老师所说,杨璁急了:“不好!”
“请老师出手,助一回小陆。”
“白莲教错宗复杂,他们的势力已经盘据百年,既深入民间,又和朝廷某些人牵扯不清。”
“学生以为,但凡小陆一头撞上去,怕会撞得头破血流。”
“况且,白莲教大抵是一些心狠心辣的人。子美,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
商时无奈叹道:“老夫知道,可惜,上皇并没有理会,我还把定国公给搬了出来。”
“上皇最终只说考虑考虑,并没有当面应承此事。”
杨璁心急如焚,虽说他和上皇并没有太多接触,也不是近臣,但他情知上皇的性子。
此事,十有八九,最后还是会让陆辞去做。
上皇在考虑,多半是因为老师把定国公抬了出来。
兴许,上皇也在顾虑。
小陆是定国公最后一棵苗子。
“行了,你来了也好,老夫打算三日后,正式离京。”
“你且把小陆带来,我在城郊见上一见。”
“老师,怎么走得如此着急?”
“陛下安排了赏宴,供朝臣赏冬菊,实则意在送别老师。”
“学生这个小小三品,也在受邀之列。”
“老师正好带着学生们,同赴这次赏菊宴,再考虑回津门的打算。”
“老夫就不掺和了,既然致仕,当早日返乡要紧。”
“况且,我已在宫里谢过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