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春归楼的幕后之主
东城兰陵坊,乃是大周皇城之中一方璀璨明珠。
这里汇聚了朝廷栋梁之精华,每一砖一瓦皆透着庄严之气。
此地依山傍水,风景秀丽。
尤其是夜幕低垂时,灯火阑珊,更显其繁华尊贵。
这里的宅第奢华雄伟,最小的一间宅子都是三进院。
内阁首辅商时的宅第,居于坊里的正中心。
宅邸正门,箱形石狮雄踞,红门铜环高悬。
门楣之上题有御赐匾额,金光闪闪,无不彰显着主人尊贵地位。
东路院花园,此处独立于宅邸一隅,环境清幽,静谧非凡。
门外悬挂着一块古朴的匾额,上书“文清阁”三个大字,笔力遒劲。
步入阁内,只见四壁皆设书架,上陈古籍珍本,琳琅满目。
既有经史子集,亦有诗词歌赋,更有海外异邦之奇书异志。
这会子,数名商宅男仆,正弯着腰身,小心奕奕地从书柜上,将那些古籍珍本,珍而重之地放入地面的木箱中。
中央檀木几案前。
杨璁和四五个中年士子,身子微微前倾,作聆声恭听状。
年近七十的商时,面容清癯,穿了一身居家常服,端坐几案后面浅抿茶汤,偶尔想起什么,便朝杨璁等人叮嘱几句。
“行了,老夫也没什么要说的,等老夫离了京,你们遇事不决,大可请教秉用。”
除了杨璁,其余四人皆是微微俯下身子,恭声齐道:“学生,谨遵老师教诲。”
“秉用留下,你们先行回去,记住,明天不许出城相送。”
四人神情微怔,忽见老师的神色严肃,无奈之下只能拱手称是。
众人复又和秉用师兄告辞。
等众师弟离开,杨璁拱手揖道:“老师,好端端的,怎么把离京的日子定在了明天。”
“不久便是冬至,圣上在苑林设宴,邀请群臣赏玩冬菊……”
商时摆了摆手,挥退一众男仆从,而后示意杨璁落座。
后者见状,略显拘谨地坐了半边屁股。
“子美涉谋逆,十有八九,和春归楼有关。”
骤然闻听老师这句话,杨璁宛如一颗炸雷在耳边响起。
春归楼的地皮,自太宗时期便是宁国府的。
他喃喃自语道:“这?幕后黑手竟然是贾敬?”
同一时间,梅则成在老管家的引领下步了进来。
他听了秉用的话,一时间愣在原地,须臾清醒过来,方和老师请礼。
等老管家离开,梅则成拱手道:“老师,秉用所说,消息是否可靠?”
商时摇了摇头,替梅则成解释道:“未曾证实,老夫说春归楼有牵扯,乃结合当年和上皇闲话时,曾从他的嘴里探究出一件秘事。”
“太宗将太液池划了一半出去,当年拿到地皮的只有三个人。”
“第一位,便是尚未登基的上皇,第二位,是大长公主。最后一位,便是宁国府的贾代化。”
杨璁和梅则成豁然开朗。
他们马上想透桃园·珠音阁戏楼、田宅、春归楼的幕后持有人。
当年,贾代化和贾代善双双在宫里伴读。
太宗尤喜宁国府的贾代化,这不是秘事。
错非当年的皇后执意要大长公主下嫁娘家子侄。
不然的话,贾代化十有八九,将会是国朝第一位,以勋贵出身,成为驸马爷的存在。
梅则成点头,朝几案前方拱手道:“原来如此,敢情内务府田大人的宅第,是上皇赐给他的。”
“那么甄家总铺的来历,想来是田家赠予的。”
“而那间春归楼,实际是贾敬的。”旁边的杨璁开声接道。
商公颔首:“不错,当年的春归楼,只是一间供士子们吟诗作赋的别院。”
“后面贾进士辞官归隐,于是大肆改建,最终成为现在的春归楼。”
“老师,那学生马上将此事告知陆辞。”梅则成拱手说完,只待老师应下,他马上掉头就走。
“不忙,此事尚有几分蹊跷。”商时招了招手,示意对方不必心急,“老夫说的,只是和春归楼有关,但幕后之人,未必是贾进士。”
“不然的话,他也不会邀请小陆住在宁国府。”
杨璁和梅则成听后,仔细一琢磨,还真是。
到底是他们先入为主,过于心急了,才会忽略这个疑点。
商时示意梅则成落座,劝道:“你们不必担心,我已经请次辅出面,且等冯启礼回京,他会寻冯启礼问话。”
梅则成谢了恩,方才坐了半边屁股,又和旁边的杨璁默视一眼。
老师请了于迁出面,难道说,老师力主于大学士,坐上首辅之位?
仿佛猜透了他们的心思,商时笑道:“不错,老夫离京前,会替陛下上一道折子,举荐于迁担任内阁首辅一职。”
“于迁答应老夫,倘或弘济那边有新证据,他会全力支持,重审李源灭门一案。”
不等杨璁和梅则成高兴,去而复反的老管家,小跑回来。
“老爷,这是春归楼的消息……”
杨璁和梅则成一怔,这么晚了,春归楼还有什么大事,竟然让老师的管家如此凝重。
“老爷,据探子说,冯大学士公子的马车,不知怎么惊了马儿,发疯似地一溜烟冲进了护城河。”
“一群的上林卫,眼下正在河里打捞人呢!”
“好端端的,马儿怎么会发了疯?”
梅则成想笑却又不能笑,毕竟,这是他座师的独子。
如今的天气,掉进河里可不好受。一个不小心,恐怕小命不保。
冯瑜这个名誉上的座师,他没少在朝廷给老师制造麻烦。
偏是这样的小人,还频频告戒他们这些门生。
明面上,一定要对老师表露出恭顺的模样。
甚至不能和老师的门下发生正面冲突。
如今他儿子的马车落在水里,梅则成自是乐见其成。
况且,冯晋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梅大人所问,老奴也不知。”老管家朝梅则成拱手,“只是听上林卫的军士们说,小冯公子被救起来之后,跳脚大骂读者老爷。”
“还一直在说,他在马儿惊慌之后,从车帘外面瞧见一闪而过的三条人影,正是在春归楼里面出现的读者老爷。”
杨璁和梅则成面面相觑,读者老爷又是何方神圣?
商时正好读完书信,摇头笑道:“不必猜了,读者老爷就是小陆辞。”
“小家伙有点意思,他也查到了春归楼的头上。”
“不过嘛,他今晚在那边出了一回风头。恐怕明日,便会名动京师。”
商时抬手揉了揉眉心,抬头看了眼两位得意门生:“你们可知道,他甚么时候去的长安?”
杨璁和梅则成显然被老师几句话给整懵了。
陆辞在青楼出风头?
还会凭此名动京师?
可这又与他去没去过长安有什么干系。
“回老师,学生也不知道,陆辞何时去的长安城。”杨璁恭声答道。
旁边的梅则成也是摇了摇头。
虽说他和杨璁一样疑惑,但老师没说,他也不敢相询。
陆辞究竟干了何事?
说到这里,商时从椅子起身:“你们先回去,我要进龙首宫见见上皇。”
“明天离京的日子,先推迟。”
杨璁和梅则成听得一头雾水,不过老师后面那句话他们却是听懂了,闻言都高兴起来。
虽说老师的家在津门,快马一日便能来回。
但老师留在神京多一日,他们也多了一天的主心骨。
……
翌日,宁国府春风斋别院。
林黛玉正坐在窗前的绣榻上,手中捧着一卷诗集细看。
“若能拔头筹青砚配红袖,此番长安烟火当入画轴……”
这突如其来的歌谣,如同一股欢乐清泉,让她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循声望去。
却见司棋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词,从别院外面走了进来。
这别致的唱腔,也把在门边做着女红的紫鹃和雪雁给吸引过去。
“司棋这蹄子,定是又偷跑出去听戏了。”紫鹃掩嘴笑道。
雪雁身子微微朝外倾斜,仔细听了一会儿,称赞道:“唱得真好。”
须臾,湘云的脑袋从她的厢房里钻了出来,大声道:“好听!多唱一点。”
司棋听了,清了清嗓子,定了定身形,随后双手比划着,从头唱了起来。
春风斋本就是连着十余间厢房。
随着司棋放声清唱。
别院里的姑娘们听了几句,都忍不住从各自的屋里跑了出来。
一曲毕。
别院里面都围满了丫鬟婆子。
就连最不喜热闹的惜春,都带着入画跑了出来。
“词好,曲也好。”探春明亮的眼神里透着一丝微笑,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就是唱得不怎么地。”
司棋吐了吐舌头,回了一嘴道:“三姑娘好没道理,若是人家唱腔好,老太太岂不早把我派到身边去。”
“指不定,我在府里的地位比鸳鸯的还要高哩。”
“哟,都瞧瞧,王嬷嬷被人撵走了,司棋的尾巴便开始翘了起来。”探春掩嘴轻笑。
湘云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小跑过去,拉住司棋的手,央道:“好姐姐,你快告诉我,这是从哪里得来的曲子?很是悦耳哩。”
“我好带着翠缕那个呆头鹅,去原处听。”
司棋直接被湘云后面的话给干不会了,她苦着一张脸,讷言道:“我唱得真…真有那么难听吗?”
林黛玉咯咯笑了起来,甩着手里的绣帕,檀口轻启道:“司棋,你唱的挺好的,别听她们两个浑说,她们是在故意逗弄你。”
司棋看了过去,瞧见旁边的自家姑娘也是点头附和。
见状,她轻咳一声,解释道:“这是我外公,早上在一户人家嘴里听来的。”
“我外公就好这些,听了几回,便记了下来。我先前去找我外公,听他唱了几回,便也学会了。”
众人都点了点头。
有些高门大户,他们家里非常忌讳落红。
王善保在城外有一处铺子,专门替一些大户人家宰杀猪羊,而后将新鲜的肉类送进城里。
林黛玉的眸子忽闪着,问道:“你外公,可有说是那户人家?”
“当时只顾着记下曲子和词,我都没问哩!”
探春上前,一把拉着司棋往她屋里跑:“那正好,你跟我过来,我好把这首好词写下来。”
……
西溪庭院,阁楼。
陆辞在鸳鸯和平儿的服侍下,洗漱更衣。
鸳鸯取来那件天水碧长袍,温柔替大爷穿上。
“大爷,一大早,敬老爷便回府了,他得知小樯大爷被锦衣卫下狱后,匆匆又出了府。”
陆辞挺直身子,任由鸳鸯和平儿替她更换衣裳。
“嗯,知道了。”
“大爷,今儿早膳有碧梗米粥,有黑豆黑米粥、锁阳羊肉粥,还有枸杞核桃黑芝麻糊……”
鸳鸯说到最后面,声音已经弱了几分。
蹲下身子替大爷整理长袍的平儿,手上的动作一顿,俏脸唰地一下变得绯红。
陆辞听得一头雾水,今儿怎么全是粥?
倏然,他发现这几样小粥,全是补肾壮阳的。
“是谁让厨房安排这些的?”陆辞一头黑脸。
“是珍大奶奶吩咐的。”鸳鸯垂着螓首,语气宛如蚊蝇般细小。
若不是陆听觉灵敏,他还真不一定能够听清。
尤氏这是几个意思?
平儿想了想,从地上直起身,不敢去瞧陆辞的眼睛,睫毛轻颤,说道:“这些粥都是小蓉奶奶带着瑞珠和宝珠,一大早给送过来的。”
“那会儿大爷还没醒,小蓉奶奶便先回去。她留下话来,若是大爷起床了,再让人过去通知她,她再过来晨昏定醒。”
鸳鸯忽闪着那双杏眸,实话实说:“据宝珠和瑞珠说,这些粥都是小蓉奶奶三更天便跑到小厨房,亲自盯的火候。”
陆辞听着两个大丫鬟你一言我一句。
直接被秦可卿和尤氏给整不会了。
依理,他和宁国府没有什么沾边的关系。
他眼下住在这边,不过是因为家里还没有峻工。
秦可卿的举动,有点让陆辞看不透了。
如果王熙凤和李纨,陆辞也不会觉得奇怪。
偏偏是秦可卿。
鸳鸯替大爷系上革带,其上镶嵌着红蓝宝石的带銙,绣有四季竹和梅花鹿。
她挂好玉佩,再替大爷拉了拉腰衣,使其规整平齐。
做完这一切,鸳鸯见大爷眉头轻蹙,露出一副沉思的模样。
她垂眸抿了抿红唇,柔声道:“大爷,小蓉奶奶在珍老爷那日被敬太爷下令关了几日。”
“昨儿个才被珍大奶奶放了出来。”
“许是今儿得知敬老爷回府,小蓉奶奶才会……。”
鸳鸯一语未了,瞥见大爷投过来的目光,她连忙住嘴不敢再说下去。
平儿也是吓得变了脸色,杵在原地屏声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