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薛姨妈的心思,花自芳的决绝。
“多谢……”陆辞朝那位妇人颔首,随后匆匆离开。
跪躺在地上的喜儿和寿儿,以及两个长随,都被陆辞的亲军拖离。
陆酒和季进,带着涉事的东府下人,寻了一间偏僻的院落审问。
薛姨妈那声不必尚未开口,对方已经离开丛绿堂。
另一边,尤氏被嬷嬷掐人中,已然悠悠醒转,泣不成声地跑出丛绿堂。
眼下这里只有薛姨妈和薛宝钗。
“妈,你刚刚替那位斟茶,是在替哥哥感谢他罢。”
薛宝钗说着,不动声色地来到走神的薛姨妈近前。
闻言,愣神的薛姨妈脸色一热,心底微暖,她拍了拍宝钗的手背。
“乖囡说得对,先前形势那么乱,见他的茶凉了,也没个贴心人照顾,这寒冬腊月的,可别吃坏了身子。念着他是蟠儿和蝌儿的恩人,于是便替她倒了茶。”
说到这里,薛姨妈似是下定决心,语气认真道:“乖囡,你说像陆辞这样的人物,会欢喜什么样的礼儿?”
薛宝钗听得一愣,妈怎么会想到要送人礼了?
“妈,这礼呀,还得让我哥和蝌兄弟来送,我和你都不大好去送。”
薛姨妈瞬间意会到宝钗误会了,只见她眼神坚定道:“乖囡,你忘了九门巡捕营管辖的事情了?”
“整个神京守备力量,九门巡捕营有着东大营的背景,只有他们官衙里面的课税司,可以在内城河道拦截过往船只,查验条文。”
“哪怕咱们这些皇商有着内务府条子,也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薛宝钗听得微微点头,妈说得没错。
应当说,天子脚下,各官衙的课税司多不胜举。
要属最差最苦的,便是城郊的巡检司。而最为霸道蛮横的,当数九门巡捕营课税司。
“既是如此,那咱们交由京城的掌柜来办。”
薛姨妈点了点头,“咱们先过去探望老太太,此事便由你哥哥去操办。”
“让他下个帖子,请陆辞到家里吃个便饭,权当我这个大伯娘,替蝌儿宴请,顺带道声谢。”
“走,咱们先回去。”
说罢,薛姨妈便走了出去。
留在后面的薛宝钗,听见妈要请陆辞吃饭,她却是定定看着妈妈的背影。
妈今日有点奇怪,她对陆辞的心思,未免过于露骨了些……
蓦地,薛宝钗的杏眸一睁。
她算是明白她妈的心思了。
历年来。
九门巡捕营的提督虽是朝廷正三品武官,可担当此官职的,多半是皇亲贵戚。
陆辞以小小正五品官身,骤升九门巡捕营提督。
这还是开国以来头一位。
……
宁国府正门。
陆辞出来那会儿,已经让陆炮将薛蟠和贾家那些偏房子弟给放了。
踏出大门的陆辞打眼一瞧,见来的只是一个红衣小太监,他连宁国府正门都不进,可见并不是正式的圣旨。
应而是皇帝的口谕之类。
“想必你就是第十镇十一司陆守备了,咱家毕波,如今在东厂跑跑腿。”
“陆辞,见过毕公公。”
毕波脸带微笑自我介绍,朝对方颔首示意,随后神情肃穆:“陛下口谕……”
陆辞引着宋忠及一群亲军单膝跪地。
毕波想到他们是边军,也不见怪,正色道:
“陆辞,十一月十五日,姜爱卿归朝,汝当替朕出迎十里,护送靖宁侯入城。”
“臣、陆辞领旨。”
陆辞起身,神色虽喜却也带着一丝疑惑。
从北海快马玩命回京,以他的记忆,怎么着也要用时一个半月。
何况现在是冬季,路上更加不好走。
似乎是瞧出陆辞的不解,毕波笑道:
“陆守备不必见怪,靖宁侯提前收到上皇密旨,在你启程不久后,业已率马司骑军回京。”
“第十镇其余众将士,他们脚程快的话,兴许能赶趟在京师过年,和城里的民众,一同欢庆新年号。”
“原来如此,多谢公公相告。”
说罢,陆辞从怀里摸出一个银锭,递了过去,“些许意思,这是弟兄们请公公吃茶的费用,还请公公毋要嫌弃。”
毕波眉开眼笑,手一掏,陆辞手上的银锭已被他收进袖兜里面。
“陆守备,皇爷让小的嘱咐一句。”
“让你尽快做好接手九门巡捕营的准备。等靖宁侯的骑军归京,悉数归于你的麾下,将来,你要承担起新年时期,都城内外所有治安。”
“务必不要出了乱子。”
“最多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必须暗中摸透九门巡捕营上下,过了小年,你要马上到任。”
说着话的同时,毕波从怀里摸出一块黑铁令牌,以及一份任命告身。
陆辞神色一凛,双手接过,随后正色道:“请公公转禀陛下,臣陆辞,定当遵照圣意,鞠躬尽瘁。”
说着,陆辞又将贾珍和贾蓉双双身死一事说了。
毕波脸色一变,倒吸了一口凉气,讶然道:“威烈将军父子,全都死了?”
见陆辞点头确认,他双眼一瞪,追问道:“死因如何?”
这时,宋忠近前回话。
“公公,宁国府贾进士忽然回府,听下人回话,贾进士找贾将军叙话时,他们爷俩发生争执,贾珍失足从二楼廊台跌下。”
“恰好撞到路过的贾蓉,而贾蓉手上拿着两枚珠钗,贾蓉和其父坠地的瞬间,纷纷被珠钗插进脑门和脖子,父子同一时间双双毙命。”
“嘶!”毕波嘴巴微张,失神片刻忙急声道,“陆守备,勋贵身死,此乃大事,咱家须马上赶回宫里奏告皇爷,先行一步。”
“毕公公慢走。”
“留步。”
目送毕波上马离开,陆辞回头,定睛看了一眼宋忠。
后者马上会意,陆头这是怀疑到他们头上来了。
“陆头,真不是咱们动的手。事实是,贾珍被贾敬踹下楼,贾蓉手里攥着他媳妇的两枚珠钗,然后……”
宋忠翻白眼吐舌头,做了个嘎了的动作,完了认真道:“此事,经得起查证。”
“这事虽然透着诡异,可它却真实发生。”
宋忠耸了耸肩,两手一摊。
陆辞神色微动,罪魁祸首,竟然是秦可卿的两枚珠钗送走公公和丈夫。
他一时间愣在原地,随后颇为感触地摇了摇头。
这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他实在是没想到,贾珍和贾蓉会落得如此下场。
贾珍今日身死,对于陆辞来说,显然是弊大于利。
其一,桂那这条线,只能从他本人入手。其二,就怕平南侯府的施工停建,那他就亏死了。
……
同一时间。
宁国府前院车骄厅,执事房。
花自芳一人在这里左等右等,偏是等不来珍老爷的召见。
又不敢轻易离开椅子,屁股都快坐冒烟了。
所幸这会儿进来两个男仆。
花自芳神色惊喜,连忙从椅子起身相迎,朝两位东府下人点头哈腰说道:
“两位哥哥,珍老爷有甚差事要交办,小的一定呕心沥血,尽心尽力替老爷办妥。”
左边那人神色很是不耐烦说道:“此事容后再说,你先回去等消息。”
说完便独自离开。
剩下一人脸有难色,先是出去观望一番,方才将袭人名声被毁的事给说了。
花自芳骤然得知此事,顿觉两眼一发黑。
“这里面定是有什么误会,我要见珍老爷……求求小哥,替小的传句话。”
那小厮情知老爷不会见他,毕竟死人也不会开声。
此外,西府的琏二奶奶已经下了严令。
老爷和小蓉大爷的事情,暂时不得声张,要等太爷清醒过来再作盘算。
他当下自是不敢和花自芳透露老爷身死之机。
见对方神色似要纠缠个没完,那人不禁暗骂自己心善多管闲事,索性一发狠,痛斥起来:
“万般皆在袭人,老爷说了,你花家今日算是彻底完了。往后,你不许再踏足我宁国府。”
花自芳无力跌坐回椅子,喃喃自语:“完了,我花家要完了……”
倘或袭人在贾家失了势,那么他花家在外面的营生,势将不复存在。
当年生活困顿,还可以卖了妹妹过活,那将来呢?总不能把媳妇给卖了吧!
“不!还有宝二爷,还有老太太。”
随后,他跌跌撞撞地从东角门离开宁国府,拔腿就往荣国府跑。
可惜在西角门被荣府门房给拦下。
那个门房鼻孔朝天,嘲讽了几句,随后让年轻小厮,拿棍棒将花自芳驱离此外。
花自芳不小心被挨了几下重棍,鼻青脸肿。
他扶着老腰从地上努力爬起身。
回头恶狠狠地看了一眼荣国府高高的围墙,方才转身离开。
既是不要我好过,那我也不让你贾家好过!
他打算去往京都府,告发威烈将军的诸般龌龊。
……
宁国府前院,仆从集中居住处。
陆酒和季进进来时,陆炮的面前跪着一位鲜血淋漓的下人。
此人正是那个第一时间带巡捕营过来的小厮。
他第一个承受不住酷刑,供出指使他去报巡捕营的正是秦寿。
随后。
秦磊、秦寿父子很快被拿下。
此外,春怡阁伺服的所有仆从皆被陆炮带人拿下。
又有人供出三黄兄弟。
金城坊离着锦绣坊也就一条大街。
很快,前往锦绣坊的三黄兄弟,也被陆炮派人相继抓捕归府。
当三黄兄弟回来后,得知珍老爷已经突兀身死。
大哥黄烨,老老实实将贾珍想要污蔑陆辞的阴谋,点了出来。
陆炮拿他们三人的口供和府里诸小厮的一比对,案件脉络渐渐清晰。
等陆炮将来龙去脉说完,陆酒倒了三杯茶,分别端给其他两人。
“接下来,咱们先把人手撒了,这里终究不是平南侯府。”
听完陆酒的话,季进和陆炮都点头同意。
“那这些人……”陆炮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能杀,所有人移交府衙。”
季进考虑事情比较全面,他率先想到一点,绝不能让外人,轻易抓住小陆大人的痛脚。
陆酒却是伸手一拦:“等等,先将他们看管起来,等小爷军令,再行处置。”
季进捏着下巴思索片刻,也就同意,送官也不差这么一天两天。
“不必,现在就将他们往京都府。不过,在送官之前,同时摘抄一份口供,让他们签名画押。”
声落,陆辞带着宋忠从门外走了进来,三人连忙上前见礼。
陆辞这会子才有机会和季进叙旧,他高兴地上前,一拳砸在对方的肩膀上面。
“季进,路上怎么样,可顺遂?达叔可有什么事情要交待?”
季进欣然笑道:“小陆大人,侯爷的命令,是让我麾下两百骑,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你。”
宋忠听了,在一旁嚷嚷道:“有我老宋在,哪里用得着你老季出手。”
季进抬脚佯装要踢对方屁股,宋忠嘻笑间灵活躲开。
陆辞心头一暖,笑了笑道:“让达叔费心了。”
闲聊一会,陆辞话锋一转,开始分发命令:
“宋忠、陆酒,三日后,你们各带五十人,一个月内,给我摸清九门巡捕营,上下官吏铺兵的情况。”
“此外,宋忠麾下所有斥候好手,尽数交由季进统一指派。”
“老季,你替我好好查一查这春归楼,最好能够查明,我父亲当年和平阳侯究竟说了什么。”
“还有,如果可以,我想要知道它背后的东主是谁。”
季进等神情肃穆,齐齐抱拳接令:“喏!”
陆辞颔首道:“接下来,我会在宁国府落脚一阵子,你们倘或有事,可派人入府寻陆炮留话。”
……
半个时辰后,花自芳大闹荣国府传进醒转过来的贾母耳边。
老太太于是打发一位嬷嬷过去东府找袭人。
却说袭人早已经醒来,可惜一直被人困在原先的独院。
那位刘姓嬷嬷来到此处,她叹了一口气,打量着丧魂失魄的袭人。
这会子的袭人,哪还有荣国府一等丫鬟的模样。
乌黑的发丝散乱地披在削肩旁,娇俏的脸颊愁云惨雾,衣裳的盘扣都扣错了顺序。
袭人听见开门声响,从床榻跌撞爬下,跪到嬷嬷跟前:“刘嬷嬷,求求你,我要见二爷。放我出去,我要见二爷。”
刘嬷嬷倒是心善,并没有出话讽剌,好言相劝几句。
见袭人依旧哭着要见二爷,她只好将宝玉的原话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你哥求着要见二爷,却是被拦了下来。二爷得知此事后,当着老太太撂下狠话。”
“原话说:从此休要提起你的名字,全当你死了。”
“二爷还劝起老太太,说你不过如此,况且死了的也曾有过,也没有见我怎么样,此一理也。”
耳畔听见如此心寒的一句话,袭人心底那股子忠心、信念瞬间轰然倒塌。
一股子透心凉涌入脑海。
她整个人如坠冰窟,不寒而栗。
心死莫大于哀。
自打老太太指派她到二爷身边三年多。
她一直尽心尽力,从不敢有半点懈怠,一颗心都放在二爷的身上。
万万没想到,素日对她们宽容的宝二爷,到头来却是如此薄情寡义。
而她所得到的,竟是这般让人寒意侵骨的话语。
刘嬷嬷将意志消沉到不能自拔,神色变得麻木不仁的袭人从地上拉起来,将她搀至床榻上。
“袭人,你这头是永远都回不去西府了,所幸东府珍大奶奶心善,让你暂时落脚此处。”
“你且安心住在这院里,或是配小子,或是配鳏夫……”
“将来你的命运如何,且要看太太的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