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夜深沉（三）
林莫笙捡起那张泛黄的旧照，开了灯仔细看着，那照片上是一男一女。
女的是黄老师年轻的时候，而那男的，她看着也是那么地熟悉。
可是林莫笙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他。
缓缓抬起头，脑海里不停地搜寻着尘封的记忆。
哦，对了，那分明是爸爸的遗照。
相比于那张遗像，这张照片上的父亲笑得如春风一般。
她对父亲没有任何印象，妈妈也很少和她说起过，为什么会和黄老师在一起拍出这样的照片呢？
就在这时，黄琴也恰好回来了。
“老……老师……”林莫笙有些紧张，又怕黄琴责怪，吓得赶紧将照片藏在了身后。
可黄琴瞥见桌上打开的书，再看向林莫笙的神情，就已经明白了其中的缘由：“你是看到了什么？”
黄琴的话语中没有一丝丝责备的意思。
“没……没有……”林莫笙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
黄琴走到林莫笙面前，依旧是那么地平和：“难道你就没有什么事情想问我？”
黄琴的话语让林莫笙渐渐放松了警惕，小心地把照片拿了出来，递给了黄琴：“老师，我……”林莫笙也不知该怎么张口问黄琴关于照片上的内容。
黄琴接过照片，看着照片上的人，一时间陷入了那段美好的回忆中。
只见她爱抚着照片，口中喃喃轻语：“有些话本不该瞒着你，也许早就该让你知道了，”黄琴轻轻地叹了一声，抬起头慈爱地望着林莫笙，又问，“你知道你爸爸的名字么？”
林莫笙摇了摇头，她自己也不明白妈妈为什么很少和她说起爸爸的往事。
“你爸爸叫林镜，多好听的名字啊……曾经，我和他是一对情侣……”
黄琴和林莫笙一起走到了沙发上坐下，两人亲密地竟如母女一般。
寒风微起，一段陈年往事也就此揭开。
林莫笙的爸爸，林镜，是滏阳市京剧团的编剧。
二十年前，黄琴也只是剧团的一个演员。
“那时候，你爸爸、我、冯桂珍、赵任健，还有筱云秋，都是剧团的演员，我们之间，最出色的却是冯桂珍，她那时候就已经是剧团的主演了。”黄琴的目光里流露出一点点羡慕的神情。
然而，黄琴却还是爱上了他，喜欢他写的每一个字、每一句唱词。
“你爸爸写的唱词工整，句句合辙，那才是戏，他真的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儿……”黄琴感慨万千对过往的回忆有些泪眼婆娑的。
那时候，社会远还没有现在这么开放，是不允许剧团自由恋爱的。
她与他之间，虽然保持着一场神秘的地下恋情，却还是被有心人捅了出来，闹得整个剧团里人尽皆知。
那时候剧团的团长叫做庄麒，得知此事后，勃然震怒，势必要开除林镜和黄琴。
“庄麒？”林莫笙有些不可思议，因为庄别尘也姓庄，她不明白两人之间是否存在什么联系。
“是的，他是庄别尘的爸爸。那时候我也只是一个无名的演员，实在不忍心见林镜明珠暗沉，我就自请离开剧团，来到了戏校。”
林莫笙又追问道：“那后来呢？”
“都说剧团人的嘴，臭沟里的水，人言可畏啊。”黄琴很是无奈。
那会儿剧团里的风言风语不断，或说是二人恋爱动机不纯，意欲上位的；或说黄琴为了顶替冯桂珍的位置，才故意接近林镜的；也有的说，林镜身为编剧，是为了有更多的剧本上演，才利用演员这层关系的。
“你爸爸为避免洛人口舌，后来在他人的介绍下，才认识了你妈妈，两人也很快就结了婚。”
“这么说，我爸和我妈之间，他们是没有什么感情基础的？”林莫笙突然明白过来，也许这就是孙月很少在自己面前提起爸爸的原因吧。
“可以这么说吧，他们结了婚的第二年就生下了你。”黄琴回忆道。
“我和你爸是真心相爱的，他虽然结了婚，我们彼此间的情谊却是根深蒂固的，后来也常常出来约会。”
“那我妈知道吗？”
黄琴点了点头：“她虽然知道，却装作不在乎的样子。你妈妈，真的是一个少有的贤妻了。”
对于林莫笙的妈妈孙月，黄琴也是有几分愧疚的。
“可我妈后来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黄琴口中的孙月与林莫笙所了解的孙月大相径庭。
“那是因为你爸的死。”
“我爸……他不是死于车祸吗？”林莫笙压制着心里的痛说出了爸爸的死因。
“不！那车祸不是意外，是人为！是有人故意为之的！”黄琴对于林镜的死很是激动。
这句话也把林莫笙吓得不轻。
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后期，由于家电的普及，戏曲市场遭遇了第一波经济效益的冲击。那时候剧团离开了很多演员，只有真正喜欢戏曲艺术的才留了下来。
离开剧团的人当中，庄麒也是其中之一，他选择了下海经商。
后来，就在林莫笙报考戏校的那一年，在林镜和孙月送林莫笙去往剧团的路上，一场车祸就此发生了。
那是一个工地的十字路口，恰巧那监控也坏了。
“当时前方一辆黑色轿车行驶速度特别快，而你爸驾驶着车正要转弯，却也避让不及，情急之下才猛打了方向盘。可就在那一瞬间，刹车失灵了，万幸的是，孙月和你都活了下来。”黄琴对那段过往有些不堪回忆。
而对于那场事故，林莫笙早就已经没有任何记忆了，大抵就是选择性失忆吧，不禁问道：“老师，您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当时我坐的冯桂珍的车尾随其后，也是在赶往剧团的，恰巧目睹了这一切。”
“那后来呢？那辆黑色轿车，是谁开的？”林莫笙不断地追问着。
“李在德。”黄琴异常肯定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透过那辆黑色轿车的后视镜，我看得清清楚楚，是他。”此刻，黄琴的目光里布满了恨意。
“李在德？他是谁？”这个名字对于林莫笙来说，还是很陌生的。
“他是李潇潇的爸爸，也是分管市艺术处的处长。”黄琴道出了李在德的身份。
听到此处，林莫笙才恍然大悟，难怪李潇潇会在树林里对庄别尘说出那样的话，又问道：“老师，那你为什么不揭发这件事？”
黄琴对此事深感无可奈何，道出了当年的迫不得已。
在那场车祸之后，黄琴和冯桂珍曾向市政局出首过李在德，可是空口无凭，黄琴和冯桂珍一方被认定为了污蔑。
然而更加巧合的是，冯桂珍开的车，和李在德开的车竟然是同一型号，脏水反而泼向了冯桂珍。
“因为那场车祸，孙月从此性情大变；也因为那件事，冯桂珍也不得不离开了剧团；不然，现在京剧团当家青衣应该是她。”黄琴对于冯桂珍离开剧团一事也是深感惋惜的。
林莫笙这才明白过来，怪道长期以来，李潇潇总是针对自己，原来两家的恩怨是有迹可循的。
“其实，自从庄麒下海经商后，就和李在德一家关系好上了。一政一商，政商勾结，我们谁也不是他们的对手。”黄琴无情地对此事嘲讽了一番。
林莫笙终于弄懂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庄家和李家，都算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想想不禁可笑，自己会喜欢上了庄别尘，看着是那么人畜无害的一个人，没想到却和自己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他们一个有钱，一个有势；而自己又如何能反抗呢？自己什么也没有。
看着照片上的父亲和黄琴，年轻时的他们是那样的意气风发，如果没有庄麒的反对，他们现在会是很幸福的，可偏偏造化弄人。
“我是一直爱着你爸的，所以我至今未嫁。”黄琴道出了自己没有结婚的真正原因。
她继而又道：“那场车祸后，孙月原本也想改嫁，是我极力拦着，后来我也资助了不少。”
原来，尽管孙月没有工作，却能维持一家基本生计的原因竟在于此。
听到这里，林莫笙心中不免也尤为感动。
或许，爸爸和黄老师之间才是真正令人称羡的爱情吧。
“我和你爸，都很喜欢《霸王别姬》里的那段舞剑，可巧你也喜欢，冥冥之中似乎注定了我与你的亲近。”黄琴不免心生感叹。
“孩子，你怪我么？”黄琴问道。
林莫笙摇了摇头：“不，老师，您对我就像妈妈一样……”林莫笙早就被黄琴多年以来的关怀所打动了，泪水在林莫笙的眼眶里不住地转着。
“我没有孩子，叫我一声‘妈’可以么？”黄琴的话中带着那么点哀求。
听到这话，林莫笙更是绷不住情绪了，心中一股暖流顿时间涌了上来，“哇”地一声，哭着喊出了声“妈”。
黄琴更是可怜林莫笙的遭遇，将她紧紧搂在了自己的怀里，口中一直唤着“好闺女”。
或许，这就是两个苦命女子之间的惺惺相惜吧。
今夜的风敲打着窗户，虽然冷，但总还有那么一点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