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生死恨(一)
周一的剧团例会上,赵任健对上周剧团工作做了总结,同时也说到了关于《龙凤呈祥》的这场演出。
林莫笙听到此处,自然而然地皱紧了眉头,一百多名演员中,只有她是低着头的。
“盔头师傅要负关键责任!”赵任健突然地发了火。
在座的一个个都敛声屏气,没一个敢吱声的。
这也是林莫笙第一次见赵团发这么大的火,其实,无形中也把林莫笙推向了风口浪尖的地方。
李潇潇突然站了起来:“团长,这也不能全怪盔头老师,怎么别人的行头不掉,偏偏就她掉了?我认为,身为一个国家二级演员,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
李潇潇这一句话,分明是将林莫笙置在了众矢之的。
而林莫笙也知道,此时自己已经不能再躲避了,这是自己必须要面对的局面。
林莫笙在众人中缓缓起身,正犹豫该说什么,只见坐在前排的黄琴突然站了起来。
“林莫笙也刚毕业不久,一进团就是国家二级演员,肯定有看不惯她的人,”黄琴的话掷地有声,听她又道,“当晚龙套演员也都是新人,没有老师把场,侧台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们都无从得知。”
“该是谁的错,赖也赖不掉。谁不知道林莫笙是你黄琴最喜欢的学生,你这是有意袒护林莫笙了?”筱云秋突然开口。
“没有人要袒护谁,只是孩子还小,需要多历练历练。”黄琴对答道。
筱云秋冷笑了一声:“历练?都已经是二级演员了,还要历练多久?演出前倏忽自己的行头,就是对舞台最大的侮辱!”
“筱云秋,你可不要忘了你的过去,”冯桂珍慢慢悠悠地站了起来,道出了一段往事,“当初我在舞台上的时候,你也只是给我跑龙套的;演一个宫女站在台上,连头面都掉的人,我已经记不起是谁了!”
筱云秋顿时羞得面红耳赤,一声“你……”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整个会议室一下子陷入了死寂,林莫笙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当时的侧台是乱的,发生了磕了碰了,都很正常。”
林莫笙仔细听这声音,是楚云天在说话。
虽然庆幸有人为自己辩解,可是她的心还是凉的,她真的很希望这时候站出来的人是庄别尘。
可是再看庄别尘的位置,坐的明明离自己那么近,此时却如同相隔千里。
林莫笙不明白这段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变淡的。
再回想楚云天刚刚说的话,结合了演出当日侧台的情景,似乎楚云天的话不无道理。
猛然间,林莫笙明白了,这或许就是一个陷阱。
“行了,都不必争了。”赵任健被他们吵得有些不耐烦了,最终还是做出了处罚决定:扣除盔头师傅当日的工资,而林莫笙演出当日的演出费也就此打水漂了。
这处罚不轻不重,林莫笙还是很佩服赵任健对这件事的处理的。
但或许最无辜的还是盔头师傅吧,林莫笙事后还是找了他道了个歉。
就在这次会议后的不久,剧团突然地开除了当日的一个龙套演员——王宏。
他是给庄别尘跑太监的。
或许与《龙凤呈祥》的演出有关吧。
林莫笙也说不清楚其中的原因。
后来,林莫笙和庄别尘一起吃饭的时候,她还特地问了庄别尘。
“我也不知道,我听说,他也有可能是自请辞职的。”
这就是庄别尘给出的回答,听着是那么的敷衍,却又让林莫笙不得不选择了相信。
她和王宏之间是没什么联系的,在戏校的时候都没有一句话,只知道他是一个老实人。
“那天的例会上,我不是不帮你说话,只是我不想搅和在老师们的矛盾之间;但我相信,你也不愿意演出过程中有意外状况的发生。”庄别尘又为开会那天,自己没有挺身为林莫笙开脱的事做出了一番解释。
“你记住,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是爱你的。”
林莫笙不明白庄别尘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可是也不好追问。
毕竟庄别尘的话,在林莫笙听着也是真心实意的。
因为吃饭前,庄别尘还给林莫笙买了一块手表。
就这次的演出意外,孙月也常常把这件事拿出来絮叨。
每次林莫笙指责孙月去赌钱,孙月总会把这件事给捅出来。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不把你自己的专业功夫好好练练,丢人都丢到整个市里了!”孙月怪腔怪调地说着。
“妈,我说了,那次舞台事故就是个意外!”
无论林莫笙怎么解释,孙月都是不听的。
“意外?亏我那天还把几个麻将场上的姐妹叫过去看你演出呢!到现在那几个阿姨还把这件事拿出来当个笑话谈呢!”
孙月每每说到此处,又会忍不住模仿起麻将场上那几个人说话的神情。
“就那钱姨,搓着个麻将,‘哎,那孙月啊,你家林莫笙现在演戏不掉凤冠了吧?哎哟,还好,那天掉的不是戏服呢!’”
孙月学完了钱姨,又学起了杜妈:“‘你还别说,二级演员呢,演的是不错,换城市我啊,早就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即便说到此处,孙月还是不甘心,压根儿不考虑林莫笙的感受如何,又模仿起了祁奶:“还有给咱们小区看大门的祁大爷家的那祁奶,见了我去买菜还总跟我寒暄着什么‘戏不好学’的浑话!”
“够了!妈,她们爱说就让她们说去,我是你女儿,你怎么不知道为我辩解辩解啊?”
“哟,你还知道丢人呢?你这丢人可丢的大了,那我这输点钱,也不至于闹得沸沸扬扬吧?”孙月总是借这由头为自己开脱。
“好好好,你输钱我不管,咱家也不能总指望我那点工资,给你打麻将吧!看看你十次有九次输,我那点工资够到哪儿啊?我真的很努力了,妈,你也考虑考虑我吧!”林莫笙有时真的感到很委屈。
“行行行,下次不去打了!不去打了!”孙月还是拗不过自己的女儿,毕竟自己也知道她的不易。
后来一年多时间里,社会发展飞速,只能手机早已普及开来。
这也对剧团造成了极大的经济效益的损失,老百姓们的娱乐方式多了,自然减少了进剧场看戏的次数,只有那些真正爱看戏的,然而,那样的情况,剧场的上座率也只有四、五成。
故而剧场的演出少了很多,反而只能送戏下乡,从政府那拿着一些补贴。
送戏下乡,林莫笙演的都是些《凤还巢》、《玉堂春》或者《穆桂英挂帅》这些戏里以唱功为主的折子戏。
曾经在一次下乡演出中,演员们仅在民房里化妆、更衣。
虽然是送戏下乡,林莫笙对自己的妆造还是很认真的,这天演出的是《凤还巢》,自然也是和康悦在一块搭戏的。
“林莫笙,你是不是很久没演《霸王别姬》《贵妃醉酒》这些戏了?”康悦忍不住好奇。
林莫笙想了想:“《贵妃醉酒》也就上半年在华光戏院贴了一场,至于《霸王别姬》嘛,自从进团以来就再也没碰过。”
“送戏下乡多好的机会啊,林莫笙,你为什么不申请把这些戏拿出来贴贴啊?而且你的《霸王别姬》真的可好了,我最喜欢看的就是你的舞剑了!”康悦越说越有些激动起来。
“我可舍不得,这些都是我的看家戏,演的话,也只能在剧场里演,那才是艺术。”林莫笙有些得意地说道。
康悦有些不理解她,问:“那你就不怕功力退啦?”
“平时在练功房经常练。”
这句话倒让康悦大吃一惊,不禁“啊”了一声:“难道?你不会是晚上跑去练功房开小灶的吧?”
这时,林莫笙正好化完妆,朝着康悦看了一眼,故意笑道:“你猜吧?”
康悦傻乎乎的,丝毫没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林莫笙去房间换了戏服出来时,透过镜子,蓦地发现赵任健也在他身后。
好在林莫笙的反应也足够快,赶紧转过头去向他打了声招呼。
“林老师,和庄老师最近感情发展还顺利吧?”赵任健问道。
“经常下乡演出,下班后约会的次数没以前那么频繁了,”说到这里,林莫笙又总觉得哪里说得不对,忙改了过来,“当然,也不是在抱怨下乡演出啊。”
赵任健沉思了一番:“从下乡演出的观众反响来看,林老师的业务能力还是相当可以的。”
“团长,您过誉了……”林莫笙有点尴尬地赔着笑。
“有你这么个好对象带着,庄老师也扛起了青年演员的大旗了。”赵任健忍不住笑着说。
那笑,在林莫笙看来,似有些诡异,她不明白赵任健为什么会突然说这样的话。
赵任健也看出了她的疑惑:“也没什么,有时候,往往越是亲近的人,多留个心眼也是好的。”
“不会,我相信他。”林莫笙非常肯定地说。
赵任健说到这里,自知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暗自低头不语,又摇了摇头:“去吧,该你上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