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上级身边有自己人好做事

议者言韩滉①闻乘舆在外，聚兵修石头城，阴蓄异志。上疑，以问李泌，对曰：“滉公忠清俭，自车驾在外，滉贡献不绝，且镇抚江东十五州②，盗贼不起，皆滉之力也。所以修石头城者，滉见中原板荡，谓陛下将有永嘉之行③，为迎扈之备耳。此乃人臣忠笃之虑，奈何更以为罪乎？滉性刚严，不附权贵，故多谤毁，愿陛下察之，臣敢保其无他。”上曰：“他议汹汹，章奏如麻，卿不闻乎？”对曰：“臣固闻之，其子皋为考功员外郎④，今不敢归省其亲，正以谤语沸腾故也。”上曰：“其子犹惧如此，卿奈何保之？”对曰：“滉之用心，臣知之至熟，愿上章明其无他，乞宣示中书，使朝众皆知之。”上曰：“朕方欲用卿，人亦何易可保，慎勿违众，恐并为卿累！”泌退，遂上章，请以百口保滉。他日，上谓泌曰：“卿竟上章，已为卿留中⑤。虽知卿与滉亲旧，岂得不自爱其身乎？”对曰：“臣岂肯私于亲旧以负陛下，顾滉实无异心。臣之上章，以为朝廷，非为身也！”上曰：“如何为朝廷？”对曰：“今天下旱蝗，关中米斗千钱，仓廪耗竭，而江东丰稔。愿陛下早下臣章，以解朝众之惑，而谕韩皋，使之归觐，令滉感激，无自疑之心，速运粮储，岂非为朝廷耶？”[边批：此唐室安危之机，所系非细。]上曰：“朕深谕之矣！”即下泌章，令韩皋谒告归觐，面赐绯衣⑥，谕以“卿父比有谤言，朕今知其所以，释然不复信矣”，因言“关中乏粮，与卿父宜速置之”。皋至润州，滉感悦流涕，即日自临水滨，发米百万斛，听皋留五日即还朝。皋别其母，啼声闻于外。滉怒，召出挞之，自送至江上，冒风涛而遣之。[边批：至诚感人，可悲可泣。]既而陈少游⑦闻滉贡米，亦贡二十万斛。上谓李泌曰：“韩滉乃能使陈少游亦贡米乎？”对曰：“岂唯少游，诸道⑧将争入贡矣！”[边批：有他套。]

【注释】

①韩滉：唐朝政治家，太子少师韩休之子，玄宗时以门荫入仕。德宗时，帝走奉天，滉时任镇海军节度使、润州刺史、浙江东西道观察使等职，训士卒，完靖东南，又调发粮帛以济朝廷，当时赖之。卒谥忠肃。

②江东十五州：浙江东西道所辖润、升、常、湖、苏、杭、睦、越、明、台、温、衢、处、婺十四州，另兼统宣州。

③永嘉之行：西晋永嘉年间，政局动荡，琅邪王司马睿及大批士大夫南下渡江，后司马睿即位，建东晋，即晋元帝。这里指韩滉考虑到德宗或会效仿晋元帝南渡，故而提前筑起石头城为保驾做准备。

④考功员外郎：官名，隋始置，分掌外官考课之事，兼掌贡举。玄宗开元二十四年（736年）以贡举事属礼部。

⑤留中：将臣子上的奏章留于宫禁之中，不交办。

⑥绯衣：唐朝五品及以上朝官的红色品服。

⑦陈少游：时任淮南节度使。

⑧诸道：道，中国古代行政区划，依据山川形势划分，贞观元年（627年）将全国划分为十道，中宗神龙二年（706年）置十道巡察使，玄宗开元二十一年（733年）又分十道为十五道。

【译文】

有人议论韩滉听说皇帝不在京师，便聚集兵力修筑石头城，暗怀谋反之心。唐德宗因此疑心韩滉，将这件事告诉了李泌，并询问他的看法，李泌答道：“韩滉公正忠心，清廉勤俭。自从陛下御驾离京，韩滉就不断向您进贡物资，同时他镇抚江东十五州，当地没有盗贼兴起，靠的都是韩滉的努力呀！他之所以修筑石头城，是因为眼见中原动荡不安，以为陛下您将会效仿晋元帝渡江南下，提前在为迎接扈从御驾而做准备罢了。这是为人臣者忠厚笃实的考虑，怎么能将这当作他的罪行呢？韩滉性情刚强严峻，不依附权贵，因此有很多人毁谤他，希望陛下能明察，臣敢担保他没有异心。”德宗说：“旁人议论汹汹，奏章纷乱如麻，你没有听说吗？”李泌答道：“臣自然是听说了，韩滉的儿子韩皋担任考功员外郎，如今都不敢回家探望自己的父母，正是因为毁谤韩滉的言论甚嚣尘上。”德宗说：“他的儿子尚且如此畏惧，你又何必要为他担保呢？”李泌答道：“韩滉的良苦用心，臣深切地了解，臣想上书表明韩滉全无异心，求您让中书省宣示臣的奏章，让朝中的官员都知道这件事。”德宗说：“朕正想重用你，一个人哪是那么容易可以被担保的？不要犯众怒，只恐你被韩滉连累！”李泌回去后便给皇帝上书，请求以全家性命为韩滉担保。过了几天，德宗对李泌说：“你还是给朕上书了，朕已经将奏章留于宫禁之中，不让外人知道。朕虽然知道你与韩滉是故交好友，但你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的性命？”李泌答道：“臣怎么会为了偏袒故交好友而辜负陛下？臣是看韩滉确实没有异心。臣上书是为了朝廷，并不是为了我自己啊！”德宗问：“怎么是为了朝廷呢？”李泌答道：“现在天下正遭受旱灾、蝗灾，关中米价一斗就要千钱，昂贵无比，粮仓更是损耗殆尽，而江东之地粮食充足。希望陛下能早些将臣的奏章下发中书省，解开朝中大臣们的疑惑，再诏谕韩皋，让他回家谒见父母，让韩滉心怀感激，他自然就不会有反叛之心，并且还会加速运来粮草储备，岂不是为了朝廷吗？”[边批：这是关系到唐王朝安危的关键，不是小事。]德宗说：“朕完全明白了。”并立即将李泌的奏章下发给中书省，诏令韩皋回家谒见父母，并当面赐给他五品及以上官员才能穿的红色官服，告诉他“接连有人诽谤你的父亲，现在朕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朕心中的疑虑已经解开，不会再相信那些话了”，又说“现在关中缺粮，你和你父亲应尽快运粮草过来”。韩皋抵达润州后，韩滉既感动又喜悦，痛哭流涕，当天便亲自来到江边，送出了百万斛米，让韩皋在家停留五日就马上回朝。韩皋拜别母亲的时候，哭声传到了外面。韩滉大怒，将韩皋喊出来打了一顿，又亲自将他送到江边，冒着风浪把他送走了。[边批：至诚感人，可悲可泣。]不久淮南节度使陈少游听说韩滉进贡米的事情，也进贡了二十万斛米。德宗问李泌：“韩滉还能让陈少游也进贡米吗？”李泌答道：“岂止是陈少游，全国各道都将要争着进贡米了！”[边批：有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