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恐惧
遇到热闹，躲开热闹。
方泉以前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现在也不是，尤其是在这个年代，看热闹可能真会把人命给看没了！
而且关城门这个信号更是不同寻常，让人不免联想到盗匪攻城之类的事情。
“应该不会吧，那庆元道十八匪——哦，已经是十七匪了，虽然盘踞在野外，但也没胆子冲击县城吧......”
庆元县可不是什么小县城，这里可驻扎着冀州的铁骑，朝廷的正规军！
但不论如何，还是先跑为妙。
林芸倒不是很怕，甚至还有点想过去看看——商人的嗅觉让她察觉到这里面很可能有些什么事情。
不过看到方泉严肃的表情，她还是妥协了。
“姑爷，小姐，不用担心，没有事的。”
一旁的老韩赶紧过来解释道：“只是有些外地的流民想要进城而已，没什么大事，最近几天，城卫都这样提前关门，等吵上一阵也就散了。”
方泉将信将疑的望向城门那边，果然没一会，城里的骚乱便停止了，只剩下城外传来的嘈杂声音。
他有些好奇道：“那些流民都是从哪来的？也没听说附近有什么灾情啊？”
这几年年景虽然不太好，但冀州这块勉强也算风调雨顺，虽偶有小灾，却也问题不大，没有闹出什么饥荒来，怎地突然出现了流民？
谈起这事，老韩面色有些苦了：“是宁远县的桑农，陈家被灭门后，跟着他们的桑农原以为能拿回自己的地契，没想到官府又派了新人来管，还不由分说，将田地都算作是卖与了官府，只给了一些钱就想把田都买下来，桑农不乐意，就将他们都赶走，说是他们不种，有的是人愿意种......”
方泉和林芸听得都是眉头紧锁，没想到宁远县的县令做事竟然这么绝！
“他们怎么敢这么干，租借田地的条子不都写得明明白白？”林芸带着几分不忍，又有几分疑惑。
“陈家灭门那晚起了大火，听说是都被烧没了，没人能证明......”
方泉心中一颤，没想到此事还和自己有些关系——如果他没放那把火，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呵，烧没了？我看是他们自己烧的！”
林芸气愤不已：“陈家虽然刻薄，但总算能给桑农们一条活路，有些人却是连这条活路都不想给，他们就不怕被捅上去吗！”
“小姐欸！慎言！慎言！”
老韩被吓了一跳，连忙讨饶道，甚至有些后悔说了这些话。
方泉则是沉默着，内心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发生了这种事，两人自然也没心思再逛下去，坐上了马车就要回府。
路上，他们遇到一队骑兵，身披黑甲，腰佩长刀，背着长矛，全副武装的朝城外赶去——
“那是冀州铁骑，怕是县令大人也忍不住要去将那些桑农镇压了......”
林芸看了一眼，认出这些人的身份：“据说每个冀州铁骑都是习武之人，其中士官更是不逊色于寻常武师，那些桑农怕是......”
或许是因为怀着孕，林芸变得有些多愁善感，说不到一半，她便有些泪眼婆娑了。
方泉握住她的手，将她搂在怀里，轻声安慰道：“这就是命，人间疾苦，我们管不了那么多的......”
“我知道，相公......我只是觉得难受，那些桑农里，说不定就有我认识的人，我们和陈家合作这么多年，陈家虽然刻薄，但手下的桑农却都是些苦命人.....”
林芸絮絮叨叨的，方泉也没说什么，只是安静的听着，直到快到府中时，或许是哭累了，她才沉沉睡去。
方泉小心的抱进屋里，放在床上，盖好被子，不知怎的，突然有些后悔。
“如果当初我没放那一把火......”
“做事，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心中，两个声音逐渐嘈杂，惹得方泉心烦意燥的，指节又不受控制的颤了起来，那长长的锋利指甲抵住床沿，留下一道道刻痕。
一股杀意，在方泉心中涌起。
但方泉看着床上的林芸，竟硬生生的又将这杀意给压了下去——
“现在不是发癫的时候！”
“就算我不放火，师父也会放！那贪婪绝情的宁远县令也会放！就算我当初没去陈家，被小石山盗匪控制的陈家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不论我做什么，都不会改变这样的结果——这个世界，本就不是个安宁的世界，比起前世，这里吃人吃得更不加掩饰、更血腥残暴！盗匪吃，陈家吃，官府也要吃！”
“那些桑农的事和我没有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
方泉来到院落中，夜色漆黑如盖，不见一点星光，他摆出了烈虎拳法的架势，并没有运转心法，而是单纯的打着拳。
一遍，一遍，又一遍。
似是在发泄着那股杀意，又似乎是在发泄心中的愤慨，打到后面，甚至连招式都有些变形了，只是单纯的宣泄着体力。
最后，方泉大口喘着气，停了下来。
他仰头望向那漆黑的天空，终于发现，自己内心深处，其实不是正义感爆棚的义愤填膺，而是在恐惧。
那些桑农说到底，他一个都不认识，就算有些愤慨于他们的遭遇，也不会想着为他们挺身而出，宣张正义什么的，正如他一直信奉的，穷则独善其身。
他真正害怕的，真正恐惧的，其实是这么一个时代，这么一个强者可以随意剥夺弱者生命的时代。
强大的武者，凶猛的异兽，贪婪的大户，冷漠的朝廷，这个时代的一切似乎都在告诉方泉：
“弱者，无法在这里生存下去！”
这是方泉自穿越以来就存在的恐惧，即使拥有了金手指也一直无法挥去的梦魇。
他并不是恐惧某个人，或者是某个势力，为什么即使陈家没了，周围环境看似很平和的时候，方泉明明坐拥无尽寿元，却还是要那么努力的练武，想尽办法提高练武的速度？
以前方泉也不是很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停下来，每天划水摸鱼似得练三遍烈虎心法，就这么练个三百年，不也可以成为一方强者吗？
只要苟起来，把所有敌人都熬死，他不就可以天下无敌了吗？
但方泉下意识的就抗拒这么做，抗拒躺平式的习武，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
他恐惧的就是这个时代！只要这个世界还是这样，只要他还没有练到天下无敌，他就不可能停下自己的脚步！
“我不希望，有一天被摆上餐桌的是我......”
林家，看似强大，其实也不过是一道比较鲜美的菜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