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麻桥问诊

沙湖道淋雨后，苏轼开始生病。

三月中旬，病情愈发严重，苏轼左手肿胀，疼痛加剧。

苏轼的朋友推荐：麻桥有一名叫做庞安常的神医，擅长针灸，这神医耳朵聋了，可以写字和他交流。

苏轼感觉到这个神医很有意思。喜欢奇人怪事的苏轼，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看病倒在其次，拜会这位耳聋的神医倒是排在首位了。

苏轼欣然起行。

王闰之告诉苏轼：三月多雨，倘或再遇到雨水，可不能像上次那样淋雨了，嘴上痛快了、精神痛快了，但是身子受苦了。

苏轼笑着说：夫人这话很有道理。

苏轼借了一匹马，向麻桥出发。

见到庞安常，苏轼用笔写字当作嘴巴，庞安常用眼睛看字当作耳朵。庞安常看到苏东坡的字，暗暗惊叹这敦厚的字中暗涵着潇洒飘逸，个个都如同风雨中行走的侠客。

庞安常虽耳朵聋，听不到苏轼的川蜀口音，但是却辨别出苏轼并非本地人，也从苏轼的举止中感觉此人不凡。庞安常知道黄州贬谪来一位可爱的官员，削去官职后，芒鞋布衣，和村夫草莽混迹在一起，而自得其乐，便猜出此人定是苏轼。

庞安常看到苏轼所写病状，又细细看了苏轼肿胀的胳膊，为苏轼把脉，然后说道：这并不是前几天淋雨所致，而是服用药石的原因，于是为苏轼做针灸，“因视臂肿，云非风气，乃药石毒也，非针去之，恐作疮乃已”。

问诊后，苏轼在纸上写道“余以手为口，君以眼为耳，皆一时异人也”。庞安常看到此话，放声大笑起来。为彻底地根治疾病，庞安常让苏轼在其家中多住几天，待彻底痊愈后再回黄州。几天以后，苏轼胳膊肿胀消失，病痛治愈，庞安常送了苏轼一些医药方面的书籍、为苏轼开了一些药。

苏轼和庞安常谈论医学，苏轼说道：自己有一药方，来黄州遇到瘟疫，还用来救活了很多人。

庞安常问道：这是什么药方，我正在写医书，若是能收录到医书里去，让大家都知道这个药方，岂不是一件善事。

苏轼想到：这药方是圣散子，巢谷家中祖传的秘方，巢谷将药方告诉自己，已经是破了祖训了，当时曾经指着江水发誓，不可以将药方告诉别人。

——救人更加重要。苏轼将圣散子药方写给了庞安常。苏轼想到“安时以善医闻于世，又善著书，欲以传后，故以授之，亦使巢君之名，与此方同不朽也。”

得此药方，庞安常自然是欣喜，便将药方收录在其所作医书中。

两人同游清泉寺。

庞安常告诉苏轼，这曾经是大书法家王羲之洗笔的地方，清泉寺靠近兰溪，由于地势原因，这条兰溪与别的河流不同，是向西流。

苏轼似乎有所启发。

苏轼感觉到，虽然所有河流最终是东流到海，这是不可改变和抗拒的，但是在那么一小段，也是可以改变方向，甚至是向西而流的。而人生也是如此。虽然每个人都要从青春走向衰老，终结于死亡，但是在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可以像兰溪那样偶尔“向西流”，重新获得青春的感觉。

苏轼写下著名的《浣溪沙·游蕲水清泉寺》：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这和宋朝另外一位词人所写的“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有着截然相反的格调。

晚上路过酒家，庞安常与苏轼在酒店痛饮，虽然庞安常耳朵聋了，不能与苏轼有言语上的交流，但是两人喝得非常尽兴。正如上文所说，苏轼感觉自己和庞安常都不是正常的人、普通的人，而是异人，异人遇到异人，那是有一种遇到另一个自己的感觉。

醉酒之后，苏轼与庞安常道别。

在月色下，苏轼骑马经过一座小桥。桥边是绿色的大杨树，溪水从桥下流过，溪水边是茂盛的芳草，苏轼感觉到这地方不错啊，如同梦幻，就跟马说道：马儿，我们在这休息休息如何？苏轼下马，以芳草为席，解下马鞍为枕，来起了野外露营。

苏轼很快就进入了醉乡，夜色如水，芳草在地，明月在天，溪流潺潺，绿杨树上偶有一两声鸟鸣，被月光笼罩着的苏轼仿佛是这大自然的一部分。醉酒的苏轼在桥边美美地睡了一觉，梦中传来声声杜宇鸟的叫声，这叫声将苏轼唤醒，苏轼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早晨了。醒来的苏轼，发现四周青山隐隐，桥下流水淙淙，夹杂着悦耳的鸟鸣声。

苏轼疑惑：这风景如画如幻，这是梦中，还是尘世？我是醒来了，还是尚在睡境？直到看到身边吃草的“玉骢骄”，和桥边过往的行人，苏轼才恍然想起昨晚醉酒在此小憩。

苏轼心情愉悦，打开行囊，拿出笔墨，在桥柱上写下《西江月·顷在黄州》：

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层霄。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

苏轼与陈季常分享寻医的事情：“蕲水溪山，乃尔秀邃耶？庞医熟接之，乃奇士。”若是放到今日，苏轼肯定会拍几张照片，附上此词在朋友圈转发，分享自己所遇到的美景和自己的快乐。

苏轼寻田得病，又寻医看病，这个时候，他的一位学生正从千里之外赶来黄州，看望这位落难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