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城门盗首
正午时分的咸阳城门外，士兵拦住一顶轿子的去路，随后轿子缓缓放下。
景华骑马从旁边过来，厉声说道：“轿内是大夫景监，你们也敢拦阻吗？”
“大人，如今王令在上，要搜捕商贼余党，我等不得不查，望大人恕罪。”
说罢，士兵不等景华回答，过来就掀开轿帘。轿内，景监正襟危坐。
“老夫也是奉王命去咸阳城周边查视商贼余党，切莫耽误了时间。”
“是，大人。”
士兵口中说着，手上依旧在检查，先是敲敲景监的座下和脚下，然后环视一圈，没有发现异常，便双手抱拳道：“大人多多得罪，请过去吧。”
景华抬手，轿夫缓缓抬起轿子向前走去，景监长舒一口气。景华等咸阳城城墙渐渐消失在视野中之后，立即回身下马。
“父亲，可以下轿了。”
景监赶忙从轿中出来，说道：“快把轿子抬起来！”
四个轿夫莫名其妙，随后把轿子举起来。景监、景华父子钻到轿下，伸手给苏秦解绑。原来苏秦就被绑在轿子下面，因为怕节外生枝，所以提前几个时辰就已经绑好，除了景监、景华父子，无人知晓。四个轿夫惊慌失措，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赶忙赔罪。苏秦坐在地上摇摇头，因为四肢被绑太久，一时还不能动弹，只好缓缓地说：“你们不知道，不怪你们。”
景华指着他们说：“但今日之事，你们四人若敢透露出去半句，即使我死了，也要在死之前灭你们满门。”四人连称不敢。
景监又对苏秦说道：“辛苦苏子了。”
“还是要多谢景大夫多日来的救命之恩，苏秦感激不尽，必定终生铭记。”
“和你们师兄弟相识这么多年，也算是被你们拉下水了，不救你又能如何？哈哈！”
“直到今日，我才知道当日孙膑师兄离开大梁承受了什么样的痛。不知他如今去往何处，也不知是否安好。”
“苏子现今打算去往何方？”
“我十三岁上云梦山学艺，转眼十五年过去了，已经太久了。如今落得一事无成，身无长物，只好先回洛阳家中，有机会再面见鬼谷恩师。”
“原来如此。请苏子休息片刻后速速起程。这里毕竟还是秦国地界，难免还有危险。”
“我知道了，再次谢过大夫！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苏秦在此拜别。”
看着景监父子远去，苏秦心中五味杂陈，此次与恩人一别，不知何日再见，亦不知今生是否还能再见。
休息了好一会儿，天渐渐黑下来，四肢也能活动自如了，苏秦整整衣服，背好背后的“纵横”原路返回。
咸阳城下，苏秦未敢靠近。远远望去，城门上悬挂着的人头在灯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那正是师兄卫鞅的首级。虽然苏秦与卫鞅并非亲密无间，相处时间也并不长，但毕竟卫鞅是苏秦在秦国最大的依靠，原指望在他麾下成就一番事业，想不到他到如今却惨遭车裂之刑。过去看到他为秦国、为自己的理想付出那么多，没想到如今竟然落得这样的下场。苏秦想到几天之前两人还一起，但现在已阴阳两隔。
世事如棋，变幻莫测，莫过于此。
“我一定要带着你离开！”苏秦在心里暗下决心。
算定守卫换岗的时间，趁着城下一排士兵走过去的机会，苏秦纵身一跃，竟然跳上城楼，转眼间站在卫鞅头颅的面前。然后，他身子一停，背后的“纵横”同时飞出，苏秦抬手抓住宝剑，想要砍断绑着首级的绳索。
“什么人？”
城楼上站岗的兵卒已经看到苏秦，几个人手持长戟过来就刺。苏秦不想伤人，只用守势拨开长戟。后面的士兵纷纷赶到，发现有人来盗首级，赶忙挥动武器阻止。苏秦大喊：“你们快让开，我不想伤人！”但没有人能够近他的身，这一切的攻击在苏秦眼里太不值一提了。
待终于有了空隙，苏秦一剑砍断绳索，提头在手，转身就要跃下城楼。忽然，他看到对面的士兵似乎疯了一样喊道：“啊，不要啊！”“我求求你不要啊！”“求求你不要带走首级啊！”竟然还有几个人“扑通”跪倒，一直在磕头。
“我是苏秦，此番前来只是为了带走商君头颅，你们不要阻拦。”苏秦说道。他本可以一走了之，但是很疑惑眼前的士兵为什么会这样。
“求求你不要带走商君首级，若今日首级被盗，明天我们这几十个人就都要身首异处啊！求求你，我们家中都有妻儿老小，不要绝了我们的生路啊！”
“事情竟然会如此严重，这是王令还是嬴虔的命令？”
“既是王令，也是商君之法规定的！”
“那我问你，为什么秦国百姓要让商君尸骨无存，为什么如此残忍？难道你们不知道正是因为他才有了今日大秦的强盛吗？”
“秦国强不强我们并不知道，我们只知道我们现在除了靠当兵过活，没有任何出路。以前大王管得少，我们活得轻松自在，虽然贫困但是也无拘无束。后来，商君来了，各种法令层出不穷，稍不留神就被刑罚处置，甚至有一言半语的怨言都会被抓走，人人敢怒不敢言。我们哪个人身边没有几个没鼻子少耳朵的亲朋好友？现在商君已死，才是我们熬到头的机会。”
“如今商法未废，一旦人头被夺，我们都要被诛灭九族啊！求求先生，求求你放过我们，放过我们的家人吧！”
一群官兵纷纷下跪叩头，涕泪俱下，场面令人悲悯。苏秦见状，长叹一声。
“师兄，我做不到。”
月光之下，咸阳城上，卫鞅的头颅高悬，秦国兵将照常巡逻，只是看管得更加严密。每时每刻，那颗头颅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大家生怕再出一点点的意外，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承受不起那后果了。
远处，一个身影飞速离去，另一边有人在说话，原来是景监、景华父子。
“父亲，您知道他会回来？”
“商君是他的师兄，是他在大秦的依靠。苏子情深义重，肯定是放不下的。”
“那您怎么肯定他不会抢走商君的头一走了之？”
“正因为他情深义重，更不可能忍受因为自己而使更多的人蒙受苦难，我相信他。”
“他这样的人要在这乱世生存，殊为不易。难怪多年过去，仍然未能混出头。”
“他未能混出头，恐怕只是时机未到。这世上没人可以小看鬼谷一门，永远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