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受伤
芙蓉夫人在白天是温文尔雅的,和所有的婆婆没有什么两样。
奴婢的花篮里新摘的莲花,她一枝枝挑来,剪去一截茎,端详着如何插在花瓶里。
她从半透明的花瓣后端详清莲。
“过来坐。”
清莲踏着一地的花瓣。
芙蓉夫人专注地剪着花茎,幽幽道:“你是过了我家的门了,就要做我家的好媳妇。这为人妻子,为你媳妇的规矩,你可知道么?”
清莲低着头,不敢轻易答话。
芙蓉夫人笑了一下:“哦,我倒是忘记了,你母亲死得很早,并没有教过你,想来你是不知道的。”
清莲咬着嘴唇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芙蓉夫人把一枝花放进瓶子里,接着道:“不过,这做女人的仪态,却是谁教你的?”
“清莲粗鄙,请夫人责罚。”
芙蓉夫人冷冷一笑:“谁说你做得不好了?你做得真是太好了,走路连一点风都不带的,我这些个丫头,哪一个也比不上你!”
清莲一惊:完了,这是叫她看出自己的轻功来了!
芙蓉夫人扣住清莲的下巴,使她的惊慌无处可藏。
“你慌什么?我是夸你。”她笑着,目光凶狠。
她鬼一般的手指箍住清莲的手腕:“青莲的女人,果然都有些本事。贱人!”
贱人。
这一声,已唤回那夜错乱的记忆。奴婢手里的花篮摔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芙蓉夫人扫视屋里每一个人:“谁敢去喊宫主来的,我打断她的腿!”
所有人都石像般定着,包括清莲,她不知道要怎么做--她可以挣开这束缚,但是,她不能,不能,因为这老妇已看破她。
芙蓉夫人笑,手里的金剪也在笑。
“贱人!你们青莲的女人,没一个好东西!”
金剪一晃眼,已经扎了下来。清莲的肩头剧痛,喊不出声。
“贱人!贱人!”芙蓉夫人怒骂着,金剪疯狂地向清莲身上扎着。
奴婢们扑上来拉,但是根本拦不住,反而被她刺伤了一片。
“贱人!贱人!”金剪发泄她的怒气。
清莲举起一只手挡着,但是金剪的光芒如暴雨。
“贱人,你不要装了!我知道你会武功!不想死的,就使出来对付我老太婆!贱人!贱人!”
清莲只能护着,她心里轻轻喊着吴钺。
“贱人!贱人!你想死么?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你以为这样我就信你么!贱人贱人!”
清莲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在离开自己而去了,这样下去会死的,她想。
吴钺,吴钺,你在哪里?
她不能死,她要活着去见吴钺。
她这样想着,在清莲庄的往事就都回来了,熟悉的一招一式也都回来了。
她翻转手腕,反扣住芙蓉夫人的腕子,左手就向冲着自己落下的金剪拂去,袖子一卷,芙蓉夫人直摔出丈许。
奴婢们都慌了,一头扶着新夫人,一头搀着老夫人。
芙蓉夫人苍老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你……贱人!你终于露出狐狸了尾巴了!”
清莲喘息着,不能语。
芙蓉夫人却狂叫一声,双手握着金剪,整个人向清莲扑了过来。
“贱人!你去死吧!”
满地的花瓣纷纷飞扬,雪白的花瓣,染上细细的血丝。
芙蓉夫人被几个奴婢抱着,清莲被邵雨轩抱着,金剪跌落在纷纷的残花中。
芙蓉夫人的手指仍指着清莲,想隔空就这样把她戳死:“贱人!贱人!雨轩,你已被她迷了心窍!被她迷了心窍,她是会武功的,是来杀你的,来杀你的……贱人!”
清莲喘息,白衣上处处都是血迹。
邵雨轩紧紧抱着妻子,手臂上一线血,缓缓滴落。
他们的血,染一地红莲。
清莲静静靠在床上,身下藏着杀人的剑。
她浑身都散架一样的刺痛,包扎的纱布缠得那样紧,像纠缠着她的命运,又像日里邵雨轩不顾一切抱着她的手臂。
她快要窒息。
外面的天色已近黄昏,送饭的奴婢来了又走。她什么也不想吃。
吴钺,吴钺,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一定要等杀死邵雨轩的时候么?
邵雨轩他,现在应该在芙蓉夫人那里吧?
荷香脉脉,从水里蔓延到她的房间里。
邵雨轩捧着莲花站在她床边。
清莲的眼里有泪,被荷香熏着,就流了下来,落在枕头上,同新摘莲花的露水混在一起。
吴钺,吴钺,我要怎么做?
而吴钺不应她,抱着她的人是邵雨轩。
泪水都落在邵雨轩的手臂上,那上面一条裹伤的纱布,血迹隐隐。
“对不起……对不起……”这男人孩子似的在她耳边喃喃。但他却又不是孩子,他的肩膀宽厚,胸膛温暖,手里的花已经散落了,端着碗,一勺勺喂清莲。
清莲的眼泪流到嘴角,咸而苦。
夜色在悄悄笼罩,包围,像邵雨轩的怀抱。
清莲想说话,他轻轻嘘了一声,叫她安心休息。
但她不敢睡,这是她的好机会,杀人的剑还按在她手下,只等这男人睡着,她就可以杀掉他!
又是幽幽的歌声: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邵雨轩孩子般的睡脸,呼吸均匀,但紧紧拥着受伤的妻子。
清莲渐渐迷糊了,手仍按着杀人的剑,但也许是伤痛,她竟没有力气拔剑了。
晓风如丝,荷香似水。
清莲惊醒的时候,剑已经拔出了,但是邵雨轩并不在。
他人呢?这样坐了一夜,他是否已经发现了这剑?
清莲的心跳得慌。
她侧耳听,外面居然又是舞剑的声音,和着清晨的风与莲叶的私语。
她握着剑,悄悄下床,在窗口揭起一角帘子,向外张望。
在迷离的晨雾中,飞扬在莲花间的正是邵雨轩。
明亮的剑,飘扬的发,白衣,白莲。
那些花瓣舞动,从一种姿势划向另一种姿势,流动在他的剑尖,他的发际,他的袖口。
他已经化身为风中的莲花。
清莲握剑的手全是汗。
不,邵雨轩一定没发现她的剑,否则,她已没命了,她根本没可能接住邵雨轩一招。
吴钺,吴钺,我要怎么办?
也许,只能想别的办法杀死他。
杀死他?
杀……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