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任务
吴钺的剑出鞘了。
晃眼的白亮,吴地水泽中腾越的白龙,直向邵雨轩斩去。
邵雨轩微微笑着,擎着莲花,柳絮般掠起。
他的剑也出鞘了。
划破晓雾,如阳光穿透水气,雨后的一道彩虹。
清莲按着杀人的剑,将要使它出鞘。
两柄长剑向同一个方向斩下--
鲜血,还有倒下的红衣人。
清莲握着剑柄。
邵雨轩仍擎着莲花,递向清莲。
清莲怔着,但眼睛停在邵雨轩的脸上
邵雨轩笑着,眉眼温柔。
而他的剑,在身后的红光中闪烁。
血溅如雨。
那些红衣人本来就像是一场暴雨。
血溅如花,乱红,盛开。
红莲,遍地,残花。
白莲使者看着,惊慌道:“宫主,这些是红莲的人。他们真的来了……”
而邵雨轩不回答,还剑归鞘,将莲花递向清莲。
清莲怔怔--这个人,这武功,自己如何杀得了他?
她看一眼吴钺,似乎他也想着相同的事。
吴钺,吴钺,我们怎么办?
吴钺咬了咬嘴唇,也还剑归鞘,上前接过了花,交到清莲的手上:“宫主,花。”
杀人的剑,剑柄上的花纹已经印在清莲的手掌上,握着花,倒可以慢慢恢复。
她看着吴钺,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递花给自己了。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见到他?
她想哭,但吴钺恭敬地退下了。
白莲使者仍在聒噪:“宫主,红莲的人这次来势汹汹,恐怕也是想占领莲花宫……宫主,您有没有在听我说?宫主……”
莲花宫。
光线尖锐而昏暗--明晃晃,绿焰莲花灯,红烛高烧,泪不干。
清莲坐在床上,身下藏着杀人的剑,手里握着盛放的莲花。
吴钺已经走了,没来得及和她交换一个眼神。
邵雨轩不知道在哪里。
她却希望他快些来,快些来,然后就杀死他。
窗外的池塘,脉脉的是水,渺渺的是荷叶间的雾,幽幽的是莲花香,以及飘忽的歌声: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忧伤以终老。
难道这就是她的命运?
自从出生?母亲死去,不及呼喊。
自从白莲之役?火光冲天,父亲丧命,不及呼喊。
自从师父撞在她的剑上,血溅如雨,不及呼喊。
还是自从她出嫁?邵雨轩向她递上一朵莲花?
不及呼喊,邵雨轩已经站在她的面前。
烛火跳动。
清莲瑟缩了一下,手心潮汗,拔不出剑来。
邵雨轩微笑,脉脉如水。
默默,幽香凝固在烛光里。
突然,大门砰地被撞开了,有人脚步很急,闯了进来。
白色软缎袍子,裹着脸色惨白,头发雪白的老妇。
“贱人!贱人!”她叨叨地骂着。
后面六对白衣奴婢,战战兢兢。
邵雨轩迎上去:“娘……”
老妇不理会他,只瞪着清莲,骂道:“贱人!”
清莲懵懂。
邵雨轩垂首向他母亲道:“娘,这是清莲。”
老妇白了他一眼:“我知道这是青莲的人!我说了不许你娶她过门,你居然敢违抗我?”
邵雨轩沉默。
老妇上前两步,颤着手指,点着清莲道:“这个贱人……这个贱人……雨轩,你要信我,这个贱人,她决不是真心想嫁你……她必是来杀你的……她必是来杀你的!”
老妇的手指已经戳在清莲的脸上,很痛。但是清莲不能避开,她的身下有剑,她不能让白莲的人知道。她只有低着头。但她的心里是惊慌的:这老妇居然已看破她!居然已看破她!
奴婢们慌手慌脚地上来拉,拉不住。老妇疯狂地扯清莲的头发,抓她的脸,仿佛已经抓到了行刺儿子的凶手,要立时将她杀死。
清莲徒劳地扭脸回拒着。
老妇已经乏力,但口中仍恶狠狠地咒骂:“贱人!贱人!雨轩你要知道,青莲的女人,没一个好东西!这女人是来杀你的……是来杀你的……我不许你同她一处……我不许……”
邵雨轩无奈地拉着母亲:“娘,您累了……孩儿扶您去休息吧……”
老妇疯癫癫,颤巍巍,被儿子扶到了门口,突然又一把甩脱:“雨轩,你敢忤逆我?你想把我支走了,和这贱人风流快活?我不许!我不许!”
邵雨轩脸上满是尴尬。
奴婢们上来劝道:“老夫人,今天是宫主和夫人的大喜之日,您还是早些休息吧。”
老妇啪地甩了那奴婢一计耳光:“什么夫人?谁让你叫她夫人了?叫贱人!叫贱人!”
奴婢捂着脸,不敢哭。
老妇怨毒的目光从清莲的身上扫过,然后停留在邵雨轩的脸上。
“我听说,今天红莲的人来过了?”
“是。”
“他们也想抢夺莲花宫的宝座?”
“是。”
“你身为宫主,有什么打算?”
“孩儿……”
他的话不及说完,老妇已攫住了他的手:“同我来,我要看你练剑!”
她的命运,不及呼喊,新婚的丈夫被古怪的婆婆拖走了。临走时,抱歉的目光,她只遗憾,没能尽快拔剑。
那一夜,外面似乎不是风声,是剑声,呼呼地,响了一个晚上。
清莲抱着杀人的剑,不敢睡去。
迷迷糊糊地,她听见有人在唱“涉江采芙蓉”,她就想起吴钺。
还是迷迷糊糊,她看见两只红烛,不知何时,只剩下一只在哭泣了。
疯和尚的声音在她耳边:“妖孽!妖孽!你克父克母,克师父,克同门,克丈夫……妖孽!妖孽!”
然后她又朦胧地见到了师父,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眼睛仍然望着她,口齿模糊,却一字一字狠狠道:“你就去--去克死你的丈夫,把莲花宫夺回来!”
克死丈夫。
是的,这不仅是她的命运,还是她的任务。
邵雨轩的母亲,白莲的芙蓉夫人,在十天后突然要见她的新婚儿媳。
邵雨轩,在母亲的督促下练了十天的剑,这时来叫清莲,眼睛布满血丝,但笑容温柔依旧。
“娘要见你。”
清莲藏起杀人的剑,点点头。
邵雨轩看着她,又转头看看桌上花瓶里已经凋谢的莲花,轻声道:“你去吧,我娘只是有些古怪,我摘了莲花等你。”
清莲没说话,挑开了帘子。
荷花香扑面而来,带着风声雨味,全是昨夜的剑气。
再细细品位,竟是有着腥味的。
清莲就看到十年前的杀戮。
这本是她的池塘,但她的青练已经葬身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