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秦一
【题解】
秦,嬴姓,始祖柏翳。十九世,非子为周养马,孝王封之于秦,号曰秦嬴,为附庸小国。其地在今甘肃省东南部之清水。西周末,秦襄公(前777—前766在位。下同)因勤王有功,始列为诸侯,居(今山西陇县南)。后屡经迁徙,都平阳(今陕西宝鸡东)、雍(今陕西凤翔)、栎阳(今陕西临潼),至秦孝公始定都咸阳(今陕西咸阳市东北)。《战国策》所载,始于孝公(前361—前338),历惠文王(前337—前311。先称惠文君,在位十一年始称王)、武王(前310—前307)、昭襄王(前306—前251)、孝文王(前250)、庄襄王(前249—前247),至秦王政(前246—前207)。
战国时,秦地居列国之西,南与楚接壤,而东与韩、魏搭界。初期领土大约包括今天的陕西西部、甘肃东部和四川北部等广大地区。孝公任用商鞅变法,使国力迅速强盛起来。惠、昭时凭借变法打下的基础,实行范雎“远交近攻”的策略,逐渐扩展地盘,侵吞诸侯,到秦始皇二十六年(前221)灭齐,最后结束了战国分裂的局面,建立了统一的秦帝国。
郭嵩焘曾谓:“战国所以盛衰,中山若隐为之枢辖。”实际上,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中山国都没有这个资格,而真正堪称“枢辖”的倒是秦国。那时反复长期的合纵连横斗争,就是六国针对秦国进行的。《战国策》中《秦策》分量最大,所记述的人物、事件十分丰富,而且也最为有声有色。
《秦策》姚本五卷:《秦一》十三章,《秦二》十六章,《秦三》十七章,《秦四》十章,《秦五》八章,共六十四章。鲍本一卷,凡六十七章。今仍依姚本之旧。近来有些新版本《战国策》,据鲍本将《秦三·范雎至》析为二章,似可不必。
卫鞅亡魏入秦[1]
卫鞅亡魏入秦[2],孝公以为相,封之于商,号曰商君。商君治秦,法令至行,公平无私,罚不讳强大,赏不私亲近。法及太子[3],黥劓其傅。期年之后,道不拾遗,民不妄取,兵革大强,诸侯畏惧。然刻深寡恩[4],特以强服之耳。
孝公行之八年[5],疾且不起,欲传商君,辞不受。孝公已死,惠王代后,莅政有顷[6],商君告归。
人说惠王曰:“大臣太重者,国危;左右太亲者,身危。今秦妇人婴儿皆言商君之法,莫言大王之法,是商君反为主,大王更为臣也。且夫商君,固大王仇雠也,愿大王图之!”商君归还,惠王车裂之,而秦人不怜。
【译文】
卫鞅初在魏国做官,后逃到秦,秦孝公用他做丞相,封他在商地称作“商君”。商君治理秦国,法令大行,公平无私。惩罚不回避强宗大族,赏赐不偏袒亲故近习,太子犯法也不赦免,对他的老师和辅佐官分别给了刺墨和割鼻的处罚。一年之后,秦国出现路不拾遗、老百姓不是自己的财物不敢妄取的局面,兵力非常强盛,各诸侯国都很害怕。但是对待人民十分刻苛而缺乏仁惠,只不过是用强硬手段压服罢了。
孝公推行商鞅的政策十八个年头,得了重病没有痊愈的希望,想要把君位让给商君,商君坚辞不肯接受。孝公已死,太子代立为秦惠王,惠王临政未久,商君提出辞职,回到他的封地商去。
有人向惠王说:“大臣的权势太重,国家就有危难;侍奉的人过于受宠,主身就有危险。如今秦国的妇人小孩都在谈论商君的法令,而不来议论大王您的法令,这等于商君反倒成了国君,大王反倒变成臣下了。况且商君本来就是大王的仇敌,请大王考虑除掉他。”商君逃魏不得而还秦,惠王对他处以车裂的极刑,秦国人也不怜悯他。
苏秦始将连横[7]
苏秦始将连横说秦惠王曰[8]:“大王之国,西有巴、蜀、汉中之利[9],北有胡貉、代马之用[10],南有巫山、黔中之限[11],东有肴、函之固[12]。田肥美,民殷富,战车万乘,奋击百万,沃野千里,蓄积饶多,地势形便,此所谓天府,天下之雄国也。以大王之贤,士民之众,车骑之用,兵法之教,可以并诸侯,吞天下,称帝而治。愿大王少留意,臣请奏其效。”
秦王曰:“寡人闻之:毛羽不丰满者,不可以高飞;文章不成者,不可以诛罚;道德不厚者,不可以使民;政教不顺者,不可以烦大臣。今先生俨然不远千里而庭教之[13],愿以异日。”
苏秦曰:“臣固疑大王之不能用也。昔者神农伐补遂[14],黄帝伐涿鹿而禽蚩尤[15],尧伐兜[16],舜伐三苗[17],禹伐共工[18],汤伐有夏[19],文王伐崇[20],武王伐纣,齐桓任战而伯天下。由此观之,恶有不战者乎?古者使车毂击驰[21],言语相结,天下为一;约从连横,兵革不藏;文士并饰[22],诸侯乱惑;万端俱起,不可胜理;科条既备[23],民多伪态;书策稠浊[24],百姓不足;上下相愁,民无所聊;明言章理[25],兵甲愈起;辩言伟服,战攻不息;繁称文辞,天下不治;舌弊耳聋,不见成功;行义约信,天下不亲。于是,乃废文任武,厚养死士,缀甲厉兵[26],效胜于战场。夫徒处而致利,安坐而广地,虽古五帝、三王、五伯[27],明主贤君,常欲坐而致之。其势不能,故以战续之。宽则两军相攻,迫则杖戟相橦[28],然后可建大功。是故兵胜于外,义强于内,威立于上,民服于下。今欲并天下,凌万乘,诎敌国[29],制海内,子元元[30],臣诸侯,非兵不可。今之嗣主,忽于至道,皆惛于教[31],乱于治,迷于言,惑于语,沉于辩,溺于辞。以此论之,王固不能行也!”
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行。黑貂之裘弊,黄金百斤尽。资用乏绝,去秦而归。羸縢履[32],负书担橐,形容枯槁,面目犁黑[33],状有归色[34]。归至家,妻不下[35],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苏秦喟叹曰[36]:“妻不以我为夫,嫂不以我为叔,父母不以我为子,是皆秦之罪也!”乃夜发书,陈箧数十,得太公《阴符》之谋[37],伏而诵之,简练以为揣摩[38]。读书欲睡,引锥自刺其股,血流至足,曰:“安有说人主不能出其金玉锦绣,取卿相之尊者乎?”期年,揣摩成,曰:“此真可以说当世之君矣!”
于是乃摩燕乌集阙[39],见说赵王于华屋之下[40],抵掌而谈。赵王大悦,封为武安君,受相印。革车百乘,锦绣千纯,白璧百双,黄金万溢[41],以随其后;约从散横,以抑强秦。故苏秦相于赵而关不通。
当此之时,天下之大,万民之众,王侯之威,谋臣之权,皆欲决于苏秦之策。不费斗粮,未烦一兵,未战一士,未绝一弦,未折一矢,诸侯相亲,贤于兄弟。夫贤人在而天下服,一人用而天下从。故曰:“式于政[42],不式于勇;式于廊庙之内[43],不式于四境之外。”当秦之隆,黄金万溢为用,转毂连骑,炫熿于道[44],山东之国,从风而服,使赵大重。且夫苏秦特穷巷掘门桑户棬枢之士耳[45],伏轼撙衔[46],横历天下,廷说诸侯之主,杜左右之口[47],天下莫之能伉[48]!
将说楚王,路过洛阳。父母闻之,清宫除道,张乐设饮,郊迎三十里。妻侧目而视,倾耳而听;嫂蛇行匍伏,四拜自跪而谢。苏秦曰:“嫂何前倨而后卑也?”嫂曰:“以季子之位尊而多金。”苏秦曰:“嗟乎!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人生世上,势位富贵,盖可忽乎哉!”
【译文】
苏秦最初用连横亲秦的主张游说秦惠王道:“大王的国家,西边有巴、蜀、汉中三郡的丰饶物产,北边有胡地之貉和代地之马可以备用;南边有巫山和黔中的天险为界限,东边有崤山和函谷关的坚固屏障。土田肥美,人民殷富,战车足有万辆,士卒足有百万,沃野足有千里,物资积蓄多得很,地势便于进攻退守,这真算得上天赐宝地,天下的一等强国了!倚仗大王的贤能,士民的众多,车马的足备,兵法的习练,完全可以征服诸侯,并吞天下,称了皇帝去治理天下。希望大王能够稍稍关注这件事,我很愿为您出力来取得这样的成功。”
秦王道:“寡人听说,鸟雀毛羽未丰满不能够高飞,国家法令欠完备不能够杀罚,在上道德不广大不能够役使百姓,为君政教背逆人心不能够劳动大臣。如今先生您郑重地,不远千里来庭指教,我愿改天再聆听您的教诲。”
苏秦说:“臣下本来就怀疑大王不能听从臣的主张。从前神农伐补遂,黄帝在涿鹿打仗而擒杀蚩尤,唐尧攻打兜,虞舜攻打三苗,夏禹攻打共工,商汤攻打夏桀,周文王攻打崇侯虎,周武王伐纣,齐桓公凭战争而做了天下的霸主。从这些事例看来,要想王霸天下,哪有不用战争的道理呢?古时候各国交往频繁,使车轮相撞击而奔驰,互相都用盟约相结,天下都是一样。不论约从或者连横,都用得着兵革,没有把它收藏起来的。后世文士并起,饰言巧说,使诸侯疑惑迷乱,万事头绪纷繁,复杂得治理不过来。法令条律愈完备,百姓更加欺伪。书策文牍众多杂乱,百姓生活更加不足。君臣愁怨,民不聊生。道理讲得愈清楚,战事反而愈频繁;巧言盛服的人愈多,打仗的事情一天也不停息;繁缛华美的辞章,反而使天下不太平。说的舌头疲了,听的耳朵聋了,仍然不见成功;施行仁义的事情,缔结诚信的盟约,各国却不能相亲。于是反过来废弃文治,任用武功,厚养那些敢死之士,缝制甲胄,磨砺兵戈,在战场上决一胜负。要知道,空待着就想求利,稳坐着就想扩地,虽是古时的五帝、三王、五霸,无数的明主贤君,常想这样做能够收效,但是情势实在办不到,所以只得用战争来解决问题。两军对垒,离得远就用战车相攻,离得近就兵刃相接,这样才可以建立丰功伟业。所以军队在外面打胜仗,美政在国内得到加强,君上的威信既然树立,下面的百姓自可服从了。如今想要并吞天下,居帝王之位,威服敌国,挟制海内,抚养百姓,役使诸侯,那是非用兵不行。现在继位的君主,忽略了这个大道理,大家都被政教弄得昏乱了,被言语弄得迷惑了,沉溺于辩辞巧说。如此说来,大王当然不能听用我的主张了。”
苏秦游说秦王的书奏,一连上了十次,他的主张终究未能实行。黑色的貂皮袄穿破了,百斤黄金也用完了,财用告乏,只得离开秦国回家。腿上绑着裹腿,足上穿着草鞋,背上背着书箱,肩上担着行李,形容枯瘦,面目黧黑,带有一副惭愧的模样。回到家里,他的妻子不下织机迎接,嫂子不给他烧饭,爹娘不同他讲话。苏秦叹息一声,说:“妻子不拿我当丈夫,嫂嫂不拿我当小叔,父母不拿我当儿子,这都是我的不好啊!”于是当天夜里拿出书来,摆列有好几十套,从中检得一部姜太公《阴符》兵法之书,伏案诵读,拿经过自己选择熟练的来揣摩以切合时势。读书困倦了,就用锥子刺自己的大腿,血一直流到脚跟,便说:“大丈夫游说君主,哪有不叫他拿出黄金美玉、锦绣绸帛,并得到公卿、宰相尊位的呢?”隔了一年,揣摩既成,又说:“这真可以游说当代的君主了。”
苏秦于是循经燕乌集阙,会见赵王(赵肃侯)于高大华美的宫舍之下,击掌侃侃而谈。赵王非常高兴,封他作武安君,授予丞相的印玺。又用一百辆兵车,成千捆锦绣,上百双洁白玉璧,几十万两黄金,跟随在苏秦的身后,供他役使,约成合纵,拆散连横,以此来压制强盛的秦国。所以苏秦在赵国做宰相,六国至秦的咽喉函谷关阻塞不通。
当这个时候,天下这样的大,百姓这样的多,王侯的威风,谋臣的权计,都要服从于苏秦的策略。没有耗费一斗粮食,没有役使一个兵卒,没有一位军士参战,没有一条弓弦断绝,没有一只羽箭折裂,诸侯互相亲附,胜过手足兄弟。真是贤人在位,天下的百姓都归服他;一人用事,天下的诸侯都听从他。所以有句话说:“要图王称霸,只管在政治上用心,不必勇力;只管在朝廷上用心,不必在国境之外。”当苏秦兴旺的时候,几十万两黄金供他使用,车轮转动,骏马连接,在路上炫耀得很。崤山以东各国像经风之草那样顺从,使赵国地位大大提高。再说苏秦原不过是居陋巷凿墙窟做门,编桑条做门扇轴的寒士罢了,登车揽辔,横行天下,到各国宫廷去游说诸侯,堵住君主身边大臣之口,天下竟没有一人能够与他抗衡。
苏秦将要游说楚王,路过洛阳。他的爹娘听说这件事,洒扫屋室,清洁道路,陈设音乐,安排酒食,到郊外三十里处去迎接。妻子不敢正面看他,斜着耳朵听他讲话;嫂子伏地爬行,拜了四拜,长跪谢罪。苏秦说:“嫂嫂,为啥从前那样傲慢,现在却如此谦卑呢?”嫂子说:“因为兄弟你势位尊贵,而且钱财充裕啊。”苏秦说:“唉!贫穷了父母就不拿我当儿子,富贵了连亲戚都谄畏。这样说来,一个人活在世上,权势、地位、金钱,怎么可以不看重呢!”
秦惠王谓寒泉子[49]
秦惠王谓寒泉子曰[50]:“苏秦欺寡人,欲以一人之智,反覆山东之君[51],从以欺秦。赵固负其众,故先使苏秦以币帛约乎诸侯。诸侯不可一,犹连鸡之不能俱止于栖之明矣[52]。寡人忿然,含怒日久,吾欲使武安子起往喻意焉[53]。”寒泉子曰:“不可!夫攻城堕邑,请使武安子;善我国家,使诸侯,请使客卿张仪[54]。”秦惠王曰:“敬受命。”
【译文】
秦惠王对秦国处士寒泉子说:“苏秦欺侮寡人,想倚仗他个人的智谋,来左右崤山东各诸侯国的国君,用合纵的策略来对付秦国。赵国原本就仗恃自己兵众,所以抢先使苏秦用币帛财礼去约结诸侯。诸侯各执利害,是不可能步调一致的,就像把两只鸡拴在一条绳上那样,休想大家都安稳栖止在一座架上。这是很明白的道理。寡人对此非常气忿,含恨已久,我打算使武安君白起到各国去,让诸侯都能知道我的意思。”寒泉子说:“不妥。想那攻城陷邑的战争,请您派遣武安君;而要提高我们秦国的声誉,出使诸侯国,我请您派遣客卿张仪。”秦惠王说:“就按您的教诲办。”
冷向谓秦王[55]
冷向谓秦王曰[56]:“向欲以齐事王,使攻宋也。宋破,晋国危[57],安邑王之有也[58]。燕、赵恶齐、秦之合,必割地以交于王矣。齐必重于王。则向之攻宋也,且以恐齐而重王[59]。王何恶向之攻宋乎?向以王之明为先知之,故不言。”
【译文】
冷向对秦王说:“向想使齐国来服事大王,所以促使齐去攻打宋国。宋国被攻破,整个韩、赵、魏也就处在齐的危胁之中。这样,魏地安邑就任大王您来取了。燕、赵害怕齐与秦联合,必定会割让土地来与大王结交。秦国多得土地,齐会更加看重大王,那么向发动攻宋,正是用来使齐国惧您而使您的地位更加重要。大王又为何反对我去攻宋呢?向以为拿大王您的睿智,早就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开始没有跟您说明。”
张仪说秦王[60]
张仪说秦王曰:“臣闻之:弗知而言为不智,知而不言为不忠。为人臣,不忠当死,言不审亦当死。虽然,臣愿悉言所闻,大王裁其罪。臣闻天下阴燕阳魏[61],连荆固齐[62],收馀韩成从[63],将西南以与强秦为难。臣窃笑之。世有三亡,而天下得之,其此之谓乎!臣闻之曰:‘以乱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顺者亡。’今天下之府库不盈,囷仓空虚[64],悉其士民,张军数千百万,白刃在前,斧质在后[65],而皆去走不能死。罪其百姓不能死也[66],其上不能杀也[67]。言赏则不与,言罚则不行。赏罚不行,故民不死也。
“今秦出号令而行赏罚,不攻无攻相事也[68]。出其父母怀衽之中,生未尝见寇也,闻战,顿足徒裼[69],犯白刃,蹈煨炭,断死于前者,比是也。夫断死与断生也不同,而民为之者,是贵奋也。一可以胜十,十可以胜百,百可以胜千,千可以胜万,万可以胜天下矣。今秦地形,断长续短,方数千里;名师数百万;秦之号令赏罚,地形利害,天下莫如也。以此与天下,天下不足兼而有也。是知秦战未尝不胜,攻未尝不取,所当未尝不破也。开地数千里,此甚大功也。然而甲兵顿,士民病,蓄积索[70],田畴荒,囷仓虚,四邻诸侯不服,伯王之名不成,此无异故,谋臣皆不尽其忠也。
“臣敢言往昔。昔者,齐南破荆,中破宋,西服秦,北破燕,中使韩、魏之君[71];地广而兵强,战胜攻取,诏令天下;济清河浊[72],足以为限,长城巨坊[73],足以为塞。齐,五战之国也[74],一战不胜而无齐[75]。故由此观之:夫战者,万乘之存亡也。
“且臣闻之曰:‘削株掘根,无与祸邻,祸乃不存。’秦与荆人战,大破荆,袭郢[76],取洞庭五都、江南[77]。荆王亡奔走[78],东伏于陈。当是之时,随荆以兵,则荆可举;举荆,则其民足贪也,地足利也;东以强齐、燕[79],中陵三晋。然则是一举而伯王之名可成也,四邻诸侯可朝也。而谋臣不为,引军而退,与荆人和。今荆人收亡国,聚散民,立社主,置宗庙;令帅天下西面以与秦为难。此固已无伯王之道一矣。天下有比志而军华下[80],大王以诈破之,兵至梁郭。围梁数旬,则梁可拔;拔梁,则魏可举;举魏,则荆、赵之志绝;荆、赵之志绝,则赵危;赵危,而荆孤;东以强齐、燕,中陵三晋。然则是一举而伯王之名可成也,四邻诸侯可朝也。而谋臣不为,引军而退,与魏氏和。令魏氏收亡国,聚散民,立社主,置宗庙。此固已无伯王之道二矣。前者穰侯之治秦也[81],用一国之兵,而欲以成两国之功[82],是故兵终身暴灵于外[83],士民潞病于内[84],伯王之名不成。此固已无伯王之道三矣。
“赵氏,中央之国也,杂民之所居也。其民轻而难用[85],号令不治,赏罚不信,地形不便,上非能尽其民力。彼固亡国之形也,而不忧民氓,悉其士民,军于长平之下[86],以争韩之上党[87]。大王以诈破之,拔武安[88]。当是时,赵氏上下不相亲也,贵贱不相信,然则是邯郸不守。拔邯郸,完河间[89],引军而去,西攻修武[90],逾羊肠,降代、上党[91]。代三十六县,上党十七县,不用一领甲,不苦一民,皆秦之有也。代、上党不战而已为秦矣;东阳、河外[92],不战而已反为齐矣;中呼池以北[93],不战而已为燕矣。然则是举赵则韩必亡,韩亡则荆、魏不能独立,荆、魏不能独立,则是一举而坏韩、蠹魏、挟荆,以东弱齐、燕,决白马之口[94],以流魏氏[95]。一举而三晋亡,从者败,大王拱手以须[96],天下遍随而伏,伯王之名可成也。而谋臣不为,引军而退,与赵氏为和。以大王之明,秦兵之强,伯王之业地[97],尊不可得[98],乃取欺于亡国,是谋臣之拙也。且夫赵当亡不亡,秦当伯不伯,天下固量秦之谋臣一矣。乃复悉卒乃攻邯郸[99],不能拔也,弃甲兵怒[100],战慄而却,天下固量秦力二矣。军乃引退,并于李下[101],大王又并军而致与战,非能厚胜之也,又交罢却[102],天下固量秦力三矣。内者量吾谋臣,外者极吾兵力。由是观之,臣以天下之从,岂其难矣?内者吾甲兵顿,士民病,蓄积索,田畴荒,囷仓虚;外者天下比志甚固。愿大王有以虑之也。
“且臣闻之:‘战战慄慄,日慎一日。’苟慎其道,天下可有也。何以知其然也?昔者纣为天子,帅天下将甲百万,左饮于淇谷[103],右饮于洹水[104],淇水竭而洹水不流,以与周武为难。武王将素甲三千领,战一日,破纣之国,禽其身,据其地,而有其民,天下莫不伤[105]。智伯帅三国之众[106],以攻赵襄主于晋阳[107],决水灌之,三年[108],城且拔矣。襄主错龟数策占兆[109],以视利害,何国可降,而使张孟谈[110]。于是潜行而出,反智伯之约[111],得两国之众,以攻智伯之国,禽其身,以成襄子之功。今秦地断长续短,方数千里,名师数百万,秦国号令赏罚,地形利害,天下莫如也。以此与天下,天下可兼而有也。
“臣昧死望见大王,言所以举破天下之从[112],举赵亡韩,臣荆、魏,亲齐、燕,以成伯王之名,朝四邻诸侯之道。大王试听其说,一举而天下之从不破,赵不举,韩不亡,荆、魏不臣,齐、燕不亲,伯王之名不成,四邻诸侯不朝,大王斩臣以徇于国[113],以主为谋不忠者[114]。”
【译文】
张仪游说秦王道:“臣听人讲,不知道就说,是不明智;知道而不说,是不忠诚。做臣子的不忠诚,罪该死;说话不真实,罪也该死。虽然如此,我还是愿意把我听到的都说出来,请大王裁夺治罪。臣听说,当今天下北有燕南有魏,复联络楚、齐以为固,再收拢残韩形成合纵的局面,将一致西向与秦国为敌。臣私下里觉得很可笑。想那世上有三件事可以导致灭亡,各诸侯国都占全了,这里说的就是合纵。臣听说过:‘用乱国进攻治国的要灭亡,用邪恶进攻正义的要灭亡,用悖理进攻顺理的要灭亡。’如今天下藏货财的府库非常匮乏,装粮食的仓廪十分空虚,还要动员全体士民,扩充军队少则数千多至百万,利刃在前方开路,斧砧在后面督战,而士兵却纷纷逃走,不能效死疆场。这并不是百姓怕死,而是因为在上的无能。说赏而不赏,说罚也不罚,赏罚不行,所以百姓也就不能誓死效忠。
“如今秦发出号令而实行赏罚,依据事实来确定有功还是无功。许多人从幼出于父母怀抱之中,生来未曾见过寇盗,如今听说作战,能够踊跃赤膊,冒犯利刃,赴汤蹈火,个个争先恐后,决死敌前。想那决死与求生是大不相同的,而百姓乐于效死,完全是尚勇的缘故啊!这样,一可以胜十,十可以胜百,百可以胜千,千可以胜万,万就可以战胜天下了。如今秦国地形,截长补短,方圆好几千里,能征惯战的士兵有好几百万,再加秦的号令整饬,赏罚严明,土地广袤,形势有利,这都是别国所赶不上的。用这些条件与六国相较量,兼并天下是轻而易举的。由此可以知道,秦国为什么战未尝不胜,攻未尝不取,所敌未尝不破的原因啊!秦国能够开拓地盘几千里,这是非常伟大的功绩。然而军队兵卒困顿了,士子庶民疲病了,蓄积用完了,土地荒芜了,仓廪空虚了,四邻的诸侯都不宾服,霸王的名义还没争到手,这并不是其他缘故,而是谋划之臣都不能尽心忠于职守啊!
“臣愿冒昧谈谈往昔之事。过去齐国往南攻破楚国,往东攻破宋国,往西征服秦国,往北攻破燕国,中土韩、魏的国君也听从它的调遣。地广兵强,战必胜,攻必克,诏告号令天下。清的济水与浊的黄河做它的界限,长城的巨大防线做它的关塞。齐,是东西南北中五面临敌的国家,打了一次败仗就险些灭亡。所以由此看来,战争乃是关系万乘诸侯大国存亡的头等大事。
“而且臣听说:‘斫掉枝干,刨去根子,不要使祸患接近,祸患才不会到来。’秦国与楚人作战,大破楚军,攻拔郢都,占领洞庭的五渚和江南一带。楚襄王逃亡,跑到郢都东北的陈城栖身。当这个时候,乘胜攻楚,就可整个占领楚国。占领了楚国,就可满足拥有民众的欲望,实现扩展土地的希求。这样,东边可以削弱齐国和燕国,中间可以欺侮赵、韩、魏三国。如此就可一举而成霸王之名,可使四邻诸侯都来朝见秦国。然而谋臣不出此策,却率兵而还,与楚国媾和。如今楚国人收复失地,聚合流民,建立社稷,重修宗庙,统领天下诸侯一致向西与秦国为敌。这是必定会失去霸王时机的第一条理由。天下各国诸侯想共同对付秦国而陈兵于华山之下,大王您用计谋攻破他们的联军,兵临魏都大梁。如果能围上它几十天,那么大梁就可拿下。拿下大梁,就可占领魏国。占领了魏国,就可切断楚国与赵国的联络。楚与赵的联络被切断,那么赵国就很难保了。赵国危殆,楚国也就孤立了。这样,东边可以削弱齐国与燕国,中间可以欺侮赵、韩、魏三国。如此就可一举而成霸王之名,可使四邻诸侯都来朝见秦国。然而谋臣不出此策,却引兵而还,与魏国媾和,使魏国收复失地,聚集流民,建立社稷,修复宗庙。这是必定会失去霸王时机的第二条理由。从前穰侯魏冉治理秦国,使用秦国一国的军队,想要让秦国和他的私邑都能得到成功的好处,所以使兵卒终身暴露在外,士民疲病于内,而不能成就霸王之名。这是必定会失掉霸王时机的第三条理由。
“赵国处在天下的中央,是各诸侯国民众杂居的地方。它的百姓轻率浮躁而难于役使,号令不严明,赏罚不公平,地形很不便利,官府不能使民力都发挥出来。这些本来是亡国的形势,在上不知替民众着想,反而动员全部士民,陈兵于长平城下,以与秦国争夺韩的上党土地。大王您用智谋挫败赵兵,尽歼武安君赵括的四十万大军。就在此时,赵国君臣不能相亲,卿士不能相信,这样则是国都邯郸不能保守了。秦军攻克邯郸,保有河间之地,再引军而去,西攻修武,越过太行山的羊肠坂,则代地和上党不战自降。代地有三十六个县,上党有十七个县,不用一套盔甲,不劳一个百姓,就都归秦国所有了。代和上党既已不战归秦所有,原被赵所占领的齐地东阳、河外,也就不战而反归齐有;原本属赵的中山、呼沱,自然乘势被燕所取。这样,是占领赵而韩国肯定会亡,韩亡则楚、魏也就不能自立。楚、魏不能自立,就会一举而损韩,害魏,蚀楚,往东削弱齐、燕,并决白马津的渡口,以冲淹魏氏这个地方。如此,一举就可使韩、赵、魏灭亡,合纵也就失败。大王拱手以待,天下会都随着降服于您,霸王之名也就成功了。然而,谋臣不这样做,却引兵而还,与赵国言和。拿大王的明哲,秦兵的强盛,足以成霸王之业呵!却还没有得到,竟被行将败亡之赵所欺骗,这完全是谋臣的愚蠢。况且赵国应当亡而没有亡,秦国应当霸而没有霸,遂使天下各国怀疑秦国谋臣的智能。这是一。于是又动员全体兵众以攻赵的邯郸,未能攻克,丢弃盔甲、折断弩箭,仓惶退却,以致天下各国低估秦的力量。这是二。秦军引退之后,集于李下,大王又并全军之力与赵拼搏,仍未能获得较为理想的战绩,双方又因过于疲惫而退军,天下各国就更加轻视秦的兵力了。这是三。对朝内怀疑我秦国的谋臣,对朝外轻视我秦国的实力。由此看来,臣以为并非天下的合纵有多么了不起的强盛,难以对付。主要是因为,在内部来说,我们的甲兵劳弊,士民疲病,蓄积罄尽,土地荒芜,仓廪空虚;在外部来说,各国诸侯联合抗秦的决心又很牢固呀!愿大王能认真考虑这种形势。
“况且臣听说:‘要战战兢兢,一天比一天慎重。’如果真能够谨慎从事,就可以得到天下。何以见得能够这样呢?从前殷纣做天子,统帅天下将士甲兵百万之众,军队的左部饮于淇水,右部饮于洹水,两条河都被喝干,用来抵抗周武王的攻伐。武王帅领三千穿戴白色盔甲的士兵,只战斗一日,就攻破纣的国家,诛杀纣王本人,占领他的土地,而拥有他的民众,天下没有人为他的覆亡而悲伤。晋国的智伯率领智氏、韩氏、魏氏三家的军队,围攻赵襄子的城邑晋阳,决河水灌城,经过三个月,城眼看就要被攻破。赵襄子钻龟、数策来卜筮,占视它们的征兆,以探察利害得失,捉摸三家中谁可以劝降,而派遣张孟谈去行反间之计。张于是暗地出城,说服韩、魏使背叛与智伯的盟约,因而得到两国的兵众,来攻打智伯,擒杀智伯本人,遂使赵襄子得到成功。现今秦国土地截长补短,方圆有几千里,精锐的士卒有几百万,秦国的号令整饬,赏罚严明,地势险固,天下没有比得上的。用它来与各国的诸侯相争,兼有天下是不成问题的。
“臣冒死愿朝见大王,陈说所以挫败天下合纵,攻克赵,灭亡韩,臣伏楚、魏,笼络齐、燕,以取霸王之名,使四邻诸侯来朝的道理。大王试用臣之说,如一举而天下的合纵不败,赵国不被攻克,韩国不灭亡,楚、魏不来臣伏,齐、燕不来亲秦,不能取得霸王之名,四邻诸侯不来朝秦,大王可斩臣头遍示全国,作为为主谋而不忠的警戒。”
张仪欲假秦兵以救魏[115]
张仪欲假秦兵以救魏。左成谓甘茂曰[116]:“子不予之[117]。魏不反秦兵,张子不反秦;魏若反秦兵,张子得志于魏,不敢反于秦矣。张子不去秦,张子必高子。”
【译文】
张仪想要借秦兵来援救魏国。左成对左丞相甘茂说:“您不如答应他的请求。魏用秦兵,败死不能遣返,张仪惧诛必不敢返回秦国。魏若胜利,遣返秦兵,张仪亦因有功而得志于魏,怕秦怀疑他与魏有私,仍不敢回归秦国。张仪如果不离开秦,将来地位一定超过您。”
司马错与张仪争论于秦惠王前[118]
司马错与张仪争论于秦惠王前[119]。司马错欲伐蜀,张仪曰:“不如伐韩。”王曰:“请闻其说。”
对曰:“亲魏善楚,下兵三川[120],塞辕、缑氏之口[121],当屯留之道[122],魏绝南阳[123],楚临南郑[124],秦攻新城、宜阳[125],以临二周之郊,诛周主之罪,侵楚、魏之地。周自知不救,九鼎宝器必出[126]。据九鼎,按图籍[127],挟天子以令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此王业也。今夫蜀,西辟之国,而戎狄之长也。弊兵劳众,不足以成名;得其地,不足以为利。臣闻:‘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市朝也,而王不争焉,顾争于戎狄,去王业远矣。”
司马错曰:“不然!臣闻之:‘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三资者备[128],而王随之矣。’今王之地小民贫,故臣愿从事于易。夫蜀,西辟之国也,而戎狄之长也,而有桀纣之乱[129]。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群羊也。取其地足以广国也,得其财足以富民,缮兵不伤众[130],而彼已服矣。故拔一国,而天下不以为暴;利尽西海[131],诸侯不以为贪。是我一举而名实两附,而又有禁暴正乱之名。今攻韩劫天子,劫天子,恶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义之名,而攻天下之所不欲,危!臣请谒其故[132]:周,天下之宗室也;齐,韩、周之与国也。周自知失九鼎,韩自知亡三川,则必将二国并力合谋,以因于齐、赵,而求解乎楚、魏。以鼎与楚,以地与魏,王不能禁。此臣所谓‘危’,不如伐蜀之完也。”
惠王曰:“善,寡人听子。”卒起兵伐蜀,十月取之,遂定蜀。蜀主更号为侯,而使陈庄相蜀[133]。蜀既属,秦益强富厚,轻诸侯。
【译文】
秦将军司马错与张仪在秦惠王面前争论。司马错主张伐蜀,张仪说:“不如伐韩有利。”秦惠王道:“请听听你的说法。”
张仪回答说:“与魏、楚结成盟国,出兵攻打韩的三川郡,阻断辕、缑氏二山的隘口,遮挡屯留的狭路(以杜绝上党的援军)。魏国断绝韩北部的南阳;楚国兵临韩东部的南郑;秦国攻打韩西部的宜阳,并深入它的腹地新城,兵临东周与西周的郊外,讨伐二周君的罪行,乘机侵夺楚、魏攻占的地盘。周君自知不可复保,必定献出九鼎和宝器。秦据有九鼎,并保有土地人民的图籍,挟持天子以号令天下,诸侯没有敢不听从的,这是千秋的王业啊!如今那蜀,乃是西部边陲僻远之国,戎狄部落的首领,疲兵劳民不足以成霸王之名,虽得到它的土地也没有多大益处。臣听说:‘争名的在朝廷,争利的在集市。’现今三川之地、周王之室,就是天下的市朝,而王您不去争夺,反去争那戎狄,离开王业不是太远了吗?”
司马错说:“并不是这样。臣听说:‘想要使国家富足的,就要致力于扩展土地;想要使兵力强盛的,就要致力于富庶百姓;想要成就王业的,就要广修他的德行。这三种条件具备,王业就会随之而来。’如今大王的土地窄小,人民稀少,所以臣愿意去做那容易做到的事。那蜀,虽是西部偏远之国,然而是戎狄的首领,却有夏桀与殷纣时一样的动乱。拿秦国的兵力去攻打它,真如豺狼追赶群羊一样。占领它的土地,足以扩展国家的地盘;掠取它的财货,足以使民众富庶;兴师未及伤害士兵,而它就已经降服了。所以攻克一个国家,而天下不以为你凶暴;尽获西部广大地区的财货,而诸侯不认为你贪婪。这样,是我一举而名实双收,同时又有除暴治乱的出师之名。如今攻打韩国,劫持天子,那劫持天子,不但说出来不好听,而且也未必有好处,又有不义的名声。况且攻打天下所不愿攻打的,是很危险的呀!臣请说明它的缘故:周是天下的宗室,齐是韩、周的同盟国。周自知将失掉九鼎,韩自知将丧失三川,那么二国必将协力合谋,去投靠齐、赵,而求救于楚、魏。把鼎赐给楚,把土地割给魏,王您也无可奈何。这就是臣所说的危险,不如伐蜀能够获得全功。”惠王说:“很好!寡人接受你的意见。”终于起兵伐蜀,经过十个月而后攻取,遂平定蜀国。蜀主改变名号为侯,而使秦臣陈庄做它的丞相。蜀既归附,秦国更加富庶强大,轻视各国诸侯了。
张仪之残樗里疾[134]
张仪之残樗里疾也[135],重而使之楚,因令楚王为之请相于秦[136]。张子谓秦王曰:“重樗里疾而使之者,将以为国交也。今身在楚,楚王因为请相于秦。臣闻其言曰:‘王欲穷仪于秦乎?臣请助王。’楚王以为然,故为请相也。今王诚听之,彼必以国事楚王。”秦王大怒,樗里疾出走。
【译文】
张仪陷害樗里疾,以很贵重的身份把他派往楚国,因而让楚(怀)王请求秦国用樗里疾做丞相。张仪反过来对秦王说:“秦国贵重樗里疾而派遣他,目的是结成秦楚两国友好。如今樗里疾身在楚国,楚王因而请求秦国用他为相。臣听樗里疾对楚王说:‘王您不想使张仪在秦国困倒吗?臣请助您一臂之力。’楚王以为他说的对,所以才请求秦国用他做丞相。如今大王真的听从楚国的请求,樗里疾必将拿秦国来侍奉楚王。”秦王闻言大怒,樗里疾恐惧而逃往别国。
张仪欲以汉中与楚[137]
张仪欲以汉中与楚[138],请秦王曰:“有汉中,蠹。种树不处者,人必害之;家有不宜之财,则伤本。汉中南边为楚利,此国累也。”甘茂谓王曰:“地大者固多忧乎?天下有变,王割汉中以为和楚,楚必畔天下而与王。王今以汉中与楚,即天下有变,王何以市楚也?”
【译文】
张仪想要把汉中地还给楚国,请示秦王说:“占有汉中,是秦国的祸害。种树而不得其处,人都讨厌它;家有不义之财,就会伤家。如今汉中地处秦国南边对楚国有利,这是秦国的累赘。”甘茂对秦王说:“土地广大就一定会增加忧虑吗?一朝天下有变,大王可以割让汉中地来与楚媾和,楚一定背叛天下诸侯而与王相亲。王如现在就把汉中还给楚,过后天下有变,王又用什么来跟楚做交易呢?”
楚攻魏,张仪谓秦王[139]
楚攻魏,张仪谓秦王曰:“不如与魏以劲之[140]。魏战胜[141],复听于秦[142],必入西河之外[143];不胜,魏不能守,王必取之。”王用仪言,取皮氏卒万人[144],车百乘,以与魏。犀首战胜威王[145],魏兵罢弊,恐畏秦,果献西河之外。
【译文】
楚(威王)攻打魏国,张仪对秦惠王说:“不如帮助魏国使它兵力更强。如果魏国打得赢,会感激秦的恩德,必拿西河外近秦的地方予秦;如果打不赢,魏国不能自守,河外的地盘必定也会归大王所取。”秦王采纳张仪的建议,发取皮氏之地的兵卒一万人,战车一百乘,来援助魏国。魏将犀首(公孙衍)战胜楚威王,魏兵十分疲弊,害怕秦国(乘机袭击),果然献出西河外的土地。
田莘之为陈轸说秦惠王[146]
田莘之为陈轸说秦惠王曰[147]:“臣恐王之如郭君[148]。夫晋献公欲伐郭,而惮舟之侨存[149]。荀息曰:‘《周书》有言[150],美女破舌。’乃遗之女乐以乱其政。舟之侨谏而不听,遂去。因而伐郭,遂破之。又欲伐虞[151],而惮宫之奇存[152]。荀息曰:‘《周书》有言,美男破老。’乃遗之美男,教之恶宫之奇。宫之奇以谏而不听,遂亡。因而伐虞,遂取之。今秦自以为王,能害王之国者,楚也。楚智横门君之善用兵[153],与陈轸之智,故骄张仪以五国[154]。来,必恶是二人,愿王勿听也。”张仪果来辞[155],因言轸也,王怒而不听。
【译文】
田莘之为陈轸游说秦惠王道:“臣恐大王像春秋郭(虢)君一样。当年晋献公想要攻打郭,而畏难郭大夫舟之侨的存在。晋大夫荀息说:‘《周书》有言,美女可以破谏臣之舌。’于是赠送郭君歌女,以扰乱他的国政。舟之侨劝谏而郭君不听,终于离去。献公因而攻打郭,终于把它攻破。接着又想攻打虞国,而畏难虞大夫宫之奇的存在。苟息说:‘《周书》有言,美男可以谗毁老成人。’于是赠送给虞君美男,使他诋毁宫之奇。宫之奇劝谏而虞君不听,终于逃离。献公因而攻打虞,终于把它拿下。如今秦要自成霸王之业,能够妨害大王国家的,只有楚啊。楚国知道秦将横门君的善于用兵,与陈轸的有智谋,所以使韩、魏、赵、燕、齐五国重用张仪来骄宠他。张仪来了,肯定要说这两个人的坏话。我希望大王您不要听信。”张仪果然来进说辞,因言陈轸的坏话,惠王很生气而不听信他的话。
张仪又恶陈轸于秦王[156]
张仪又恶陈轸于秦王,曰:“轸驰秦、楚之间,今楚不加善秦而善轸,然则是轸自为而不为国也。且轸欲去秦而之楚,王何不听乎?”
王谓陈轸曰:“吾闻子欲去秦而之楚,信乎?”陈轸曰:“然。”王曰:“仪之言果信也!”曰:“非独仪知之也,行道之人皆知之。”曰:“孝己爱其亲[157],天下欲以为子;子胥忠其君[158],天下欲以为臣;卖仆妾售乎闾巷者,良仆妾也;出妇嫁乡曲者,良妇也。吾不忠于君,楚亦何以轸为忠乎?忠且见弃,吾不之楚,何适乎?”秦王曰:“善,乃必之也[159]。”
【译文】
张仪又在秦惠王的面前说陈轸的坏话,道:“陈轸奔走于楚、秦两国之间,如今楚不更加喜欢秦而喜欢轸,这样就是陈轸专为个人而不是为了秦国啊!而且陈轸想要离秦而去楚,王您为何不让他走呢?”
秦王对陈轸说:“我听说你要离秦而去楚,这是当真吗?”陈轸说:“是的。”秦王说:“张仪的话果然是不欺了。”陈轸说:“不仅是张仪知道这件事,就是路上的人也都知道。”又说:“殷高宗武丁的儿子孝己爱他的父母,天下都想要他做儿子;春秋吴国宰相伍子胥忠于他的君主,天下都想用他做大臣。出售奴婢而不出街巷的,准是好奴婢;弃妇嫁到本乡里的,准是好妇人。如果我不忠于君您,楚国又怎会知道我忠诚呢?忠诚而被遗弃,我不到楚又到哪里去呢?”秦王说:“你说的对,去楚是理所当然的。”
陈轸去楚之秦[160]
陈轸去楚之秦,张仪谓秦王曰:“陈轸为王臣,常以国情输楚。仪不能与从事,愿王逐之。即复之楚,愿王杀之。”王曰:“轸安敢之楚也?”
王召陈轸,告之曰:“吾能听子言,子欲何之?请为子车约[161]。”对曰:“臣愿之楚。”王曰:“仪以子为之楚,吾又自知子之楚。子非楚,且安之也?”轸曰:“臣出,必故之楚,以顺王与仪之策,而明臣之楚与不也[162]。楚人有两妻者,人其长者[163],詈之;其少者,少者许之。居无几何,有两妻者死,客谓者曰:‘汝取长者乎?少者乎?’[164]‘取长者。’客曰:‘长者詈汝,少者和汝,汝何为取长者?’曰:‘居彼人之所,则欲其许我也;今为我妻,则欲其为我詈人也。’今楚王,明主也;而昭阳[165],贤相也。轸为人臣,而常以国输楚王,王必不留臣,昭阳将不与臣从事矣。以此明臣之楚与不。”
轸出,张仪入,问王曰:“陈轸果安之?”王曰:“夫轸,天下之辩士也,孰视寡人曰:‘轸必之楚。’寡人遂无奈何也。寡人因问曰:‘子必之楚也,则仪之言果信矣。’轸曰:‘非独仪之言也,行道之人皆知之。昔者,子胥忠其君,天下皆欲以为臣;孝己爱其亲,天下皆欲以为子。故卖仆妾不出里巷而取者,良仆妾也;出妇嫁于乡里者,善妇也。臣不忠于王,楚何以轸为?忠尚见弃,轸不之楚而何之乎?’”王以为然[166],遂善待之。
【译文】
陈轸从楚国来到秦国。张仪对秦惠王说:“陈轸做王您的臣,经常把秦国的机密泄漏给楚国。仪我不能与他共事,愿王您能驱逐他。如果他还到楚国去,愿王能够把他杀掉。”惠王说:“陈轸怎么敢到楚国去呢?”
惠王召见陈轸,告诉他说:“我可以答应你的请求,你想要到哪里去呢?好替你准备车辆。”陈轸回答道:“臣下愿意到楚国去。”王说:“张仪断定你要到楚国去,我也知道你想到楚国去。你除了楚国,难道不想到别国去吗?”陈轸说:“臣离秦,必定特地到楚国去,以实现王您与张仪杀臣的谋划,同时表明臣是不是与楚有什么私情。楚国有一个人同时娶两个老婆,旁人挑诱那个年岁大的,遭到一顿唾骂;挑诱那个年龄小的,小的顺从了他。过了不多久,有两个老婆的人死了。客对挑诱的人说:‘你是娶年龄大的呢?还是娶年轻的呢?’‘娶年龄大的。’客说:‘年龄大的骂了你,年轻的顺从你,你为什么娶年龄大的呢?’回答说:‘做别人的妻子,就希望能够顺从我。如今做我的妻子,就希望她能够为了我而骂别人。’如今楚(怀)王是一位明主,而楚相昭阳是一位贤相。轸为秦臣,而经常把秦的机密泄漏给楚国,楚王肯定不会收留我,昭阳也会不肯与我共事。正想趁此机会证实一下臣是不是与楚有私。”
轸退出,张仪入见,问惠王说:“陈轸究竟到哪里去?”王答:“陈轸是天下有名的能言之士,他好好地看了寡人一阵,而后说:‘轸决心去楚。’寡人也真的拿他没有办法。寡人因问他说:‘你决心去楚,那就证明张仪的话果然是真的了。’陈轸说:‘不仅张仪这么说,走路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从前伍子胥忠于他的君主,天下都想用他做臣;孝己爱他的父母,天下都想要他做儿子。所以卖奴婢,不出里巷就有人要买,准是好奴婢;弃妇能够嫁到本乡本里的,准是好妇人。臣如果不忠于王您,楚为什么能够用臣呢?忠诚尚且遭到弃逐,轸不去楚国又有哪里可去呢?’”秦王认为陈轸的话有道理,终于很好地待他。
[1] 卫鞅入秦在周显王八年(前361),被杀在三十一年(前338)。
[2] 卫鞅:卫国公子,名鞅,又称公孙鞅。初为魏相公叔痤家臣,后逃亡到秦,说孝公,历任左庶长、大良造。相秦有功封于商於之地,称商君。著作相传有《商君书》。《史记》有传。
[3] 法及太子,黥劓其傅:秦孝公太子(名驷,继位为惠王,谥文)触犯了法律,《商君列传》载:“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黥(qínɡ),面部刺墨;劓(yì),割掉鼻子。
[4] 刻深寡恩:严苛而少仁惠。
[5] 八年:姚宏谓一作“十八年”。是。
[6] 莅政:临政、亲政。
[7] 据近世学者考证,苏秦活动在齐湣王、燕昭王时期,在秦为昭王而非惠王,而且策文中苏秦所言之秦地,许多当时尚未属秦。故此篇当是关于苏秦的传闻故事而非史实。参见缪文远《考辨》。
[8] 苏秦:注见《东周策》。连横:主张六国与秦合作的策略。与“合纵”主张六国联合抗秦相对而言。
[9] 巴、蜀、汉中:巴、蜀,二国名。前者在今重庆巴南区,后者在今四川成都。汉中,在今陕南与鄂西北,原为楚地。三地秦置为郡,都在惠王晚年。
[10] 胡貉(hé)、代马:胡地之貉与代地之马。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谓均为地名。如《荀子·强国》云:“今秦北与胡貉为邻。”又司马贞《史记索隐》云:代马“谓代郡马邑也。”然二者当时均非秦地。
[11] 巫山、黔中:巫山在今四川巫县东;黔中、郡名,在今湖北西南与湖南西北一带。当时均为楚地,据《秦本纪》,昭王三十年(惠王死后三十四年)秦“取巫郡及江南为黔中郡”。
[12] 肴、函:崤山与函谷关。
[13] 俨然:郑重的样子。
[14] 补遂:传说中古国名。一作“辅遂”。
[15] “黄帝”句:传说黄帝曾与九黎族首领蚩尤战于涿鹿之地(今河北涿鹿东南),擒杀蚩尤。禽:同“擒”。
[16] 兜:尧臣,勾结共工作乱,尧听舜言把他流放到崇山。
[17] 三苗:古代部族名。亦称有苗、苗民。居长江中游以南一带。因作乱而被舜迁徙到三危(在今甘肃境内)。
[18] 共工:相传为尧臣。后因作乱被禹所攻伐。
[19] 有夏:指夏桀。凶暴无道,被商汤王流放到鸣条,夏亡。
[20] 崇:殷商末崇国之君虎,助纣为虐,被周文王剿灭。
[21] 车毂:车轮中心与轴相接的部位。
[22] 饰:姚宏谓一作“饬”。伪装。
[23] 科条:法律章程。
[24] 稠浊:多而且乱。浊,混乱。
[25] 明言章理:使言语与道理讲得更加明白显露。章,同“彰”。彰显。
[26] 缀甲厉兵:编制甲胄和磨快兵器。缀,编连。厉,磨。
[27] 五帝:谓黄帝、颛顼、帝喾、尧、舜。三王:夏禹、商汤、周文武。五伯:春秋五霸。
[28] 橦(chōnɡ):刺、击。鲍本作“撞”。
[29] 诎:同“屈”。屈服。
[30] 子元元:子养百姓。元元,平民、百姓。
[31] 惛(hūn):糊涂。
[32] 羸縢履(juē):裹着绑腿,穿着草鞋。羸当作“赢”,裹也。縢,裹腿。,草鞋。
[33] 犁:同“黧”。黑也。
[34] 归色:愧色。高注:“音相近,故作‘归’也。”
[35] (rèn):织布帛的丝和线。
[36] 喟叹:鲍本“喟”下有“然”字。
[37] 《阴符》:姜太公的兵书。
[38] 简练:选择习练。
[39] 摩:迫近、循沿。燕乌集阙:当是由周至赵的两个地名。
[40] 赵王:鲍彪谓为肃侯,盖以秦惠王推之。然赵称王自肃侯之子武灵王始。且下文言“封为武安君”,据唐兰《苏秦事迹简表》为赵惠文王十二年事,去秦惠之初近五十年矣。华屋:华美之屋。《史记·滑稽列传》:“楚庄王之时有所爱马,衣以文绣,置之华屋之下。”
[41] 溢:同“镒”。一镒二十四两。
[42] 式:用。
[43] 廊庙:指朝廷。
[44] 炫熿:光耀辉煌。熿,同“煌”。
[45] 掘门:凿墙为门。桑户:用桑条编的门。棬(quān)枢:楺木条做门轴。
[46] 伏轼撙(zǔn)衔:坐在车上,揽着缰绳。轼,车上用以扶手的横木。撙,控。衔,马嚼子。
[47] 左右:指君主左右的大臣、谋士。
[48] 伉:一作“抗”。匹敌、抗衡。
[49] 此章也是关于苏秦的传说,非史实。参见前章注〔1〕。
[50] 寒泉子:高诱曰:“秦处士也。”
[51] 反覆:谓指使、操纵。
[52] 栖(qī):指鸡架。
[53] 武安子起:武安君白起,秦将。按,秦将白起封武安君在秦昭王二十九年,其时秦惠王已死去三十三年。
[54] 张仪:战国魏人,著名的策士。秦惠王五年仕秦,为客卿。
[55] 此章于鬯《战国策年表》系于赧王二十七年(前288),齐灭宋的前两年。但齐攻宋之役凡三次,此章事不好确定发生在哪一次。
[56] 冷向:人名。冷,一作“泠”。高诱以为秦臣,鲍彪以为齐臣。韩、赵《策》也有此人。
[57] 晋国:指韩、赵、魏。
[58] 安邑:魏地,近秦。魏危,秦可乘机取安邑。
[59] 恐齐:鲍彪曰:“燕、赵交于秦,故齐必恐。”金正炜以为“恐”是“恣”字之误。恣、资通用,恣齐即资齐、助齐之义。
[60] 鲍彪注以为此篇所言皆张仪死后之事,故删去“张仪”二字。吴师道据《韩非子·初见秦》文与此相同,以为是韩非说始皇之辞。今人郭沫若《青铜时代·韩非子初见秦篇发微》,考定此篇是吕不韦见秦昭王的说辞。今从郭说系此篇于赧王五十九年(秦昭王五十一年,公元前256)。
[61] 鲍彪注:“阴,北;阳,南。”
[62] 荆:楚。固:结。
[63] 馀韩:鲍注谓“韩时弱,多丧地,今存者,其馀也”。
[64] 囷(qūn)仓:粮仓。囷,圆形谷仓。
[65] 斧质:刑具。质,同“锧”,砍头所用的碪垫。
[66] 罪:《韩非子》及鲍本均作“非”。
[67] 杀:《韩非子》无此字。是。
[68] 不攻无攻相事:此言有功无功,视其事迹而定。不攻无攻,姚宏云:“曾(本)作‘有功无功’。”《韩非子》同。相,视、察。
[69] 顿足徒裼(xī):跺脚与露出臂膀。表示狠下决心的状态。徒裼,赤脚露体。
[70] 索:尽。
[71] “齐南”五句:南破荆,湣王初立,使匡章攻楚,败楚将唐昧。中破宋,公元前286年齐灭宋。中,《韩非子》作“东”。西服秦,公元前298年,齐与韩、魏击秦,秦乞和。北破燕,公元前296年,齐败燕于桓之曲。中使韩、魏之君,指齐与韩、魏共伐楚击秦之事。
[72] 济清河浊:济水清澈,黄河混浊。
[73] 长城巨坊:坊,《韩非子》《史记》均作“防”。《史记·苏秦列传正义》引《竹书纪年》云:“梁惠王二十年,齐闵王筑防以为长城。”是长城即巨防。《集解》引徐广曰:“济北卢县有防门,又有长城东至海。”则以巨防为“防门”。
[74] 五战之国:鲍彪以为即上文所说的“南破”“中破”……之类。
[75] 一战不胜:指公元前284年燕将乐毅率兵伐齐,攻下齐七十余城,湣王奔莒。
[76] 袭郢:公元前278年秦将白起率军攻破楚国郢都,顷襄王逃到陈城。
[77] 洞庭五都:即洞庭五渚。《史记·苏秦列传》裴骃《集解》:“五渚在洞庭,沅澧资湘四水自南而入,荆江自北而过,洞庭瀦其间,谓之五渚。”
[78] “荆王”句:《韩非子》作“荆王君臣亡走”。荆王,楚顷襄王。
[79] 强:《韩非子》作“弱”,是。下同。
[80] 有:同“又”。比志:同心。军华下:鲍彪谓即华阳之战。据《史记·白起列传》秦昭王三十四年(前274),起率军攻魏,拔华阳。按,华阳,当时韩邑,在今河南新郑之北,秦军经此即可直逼魏都大梁。
[81] 穰侯:魏冉,楚国人,秦昭王母宣太后异父弟。曾多次任秦相,封于穰,益封陶。详《秦策》。
[82] 成两国之功:指秦和穰侯封地陶。
[83] 灵:鲍本及《韩非子》作“露”。
[84] 潞:《韩非子》作“疲”。
[85] 轻:谓轻浮。鲍注:“轻则其志不坚。”
[86] 长平:赵邑。在今山西高平西北。
[87] “以争”句:秦昭王四十五年(前262)攻韩,韩献上党。太守冯亭以上党降赵,赵发兵于长平以拒秦。赵中秦反间计,以赵括代廉颇将,大败。秦将白起坑杀赵降卒四十万。
[88] 拔武安:秦昭王四十八年(前259),秦将王龁攻克赵邑武安(今河北武安西南)。
[89] 完河间:保有河间之地。完,《韩非子》作“筦”,管辖、管理。河间,赵邑,在今河北献县东南。
[90] 修武:赵邑。在今河南修武。
[91] 代:赵郡。在今山西东北部与河北蔚县一带。
[92] 东阳:赵地。今太行山以东地区。河外:指清河之外。
[93] 中呼池:《韩非子》作“中山、呼沱”。中山,古国名。呼沱,即今滹沱河。
[94] 白马:白马津。在今河南滑县东北。
[95] 流:《韩非子》作“沃”。灌也。魏氏:高诱曰:“今魏郡县也。”
[96] 拱手:闲适的样子。须:待。
[97] 地:姚宏谓刘本作“也”。
[98] 尊:《韩非子》作“曾”,乃、竟之义。
[99] 后“乃”字:鲍本及《韩非子》作“以”。
[100] 兵怒:《韩非子》作“兵弩”,金正炜以为当作“折弩”,“折”讹为“兵”。
[101] 李下:地名。故城在河南温县。
[102] 又交罢却:谓秦赵俱因疲劳而退兵。交,并、一起。
[103] 淇谷:淇水之谷。淇水,发源于今河南林县与辉县交界之淇山,流入卫河。
[104] 洹(huān)水:发源于今河南林县林虑山,至内黄入北卫河。
[105] 不:《韩非子》无“不”字,姚宏谓刘本亦无“不”字。是。伤:高诱云:“愍也。”
[106] “智伯”句:公元前455年晋智伯求地于赵,不与,遂率智、韩、魏三家之兵伐赵。
[107] 赵襄主:即赵襄子,晋六卿之一。晋阳:在今山西太原西南。当时赵邑。
[108] 三年:《韩非子》作“三月”。
[109] 错龟数策:古时两种占卜方法。错龟,即钻龟,以火灼龟甲的钻孔以观其裂纹(兆)。数策,用竹或蓍草来卜筮,以观其数(占)。
[110] 张孟谈:赵襄子之臣。
[111] 反智伯之约:使韩、魏背叛与智伯攻赵的盟约。
[112] 黄丕烈谓“举”上脱“一”字。
[113] 徇:警众、示众。
[114] “以主”句:《韩非子》作“以为王谋不忠者也”。陈奇猷《集释》曰:“‘为’上当有‘戒’字。”
[115] 林春溥《战国纪年》系此篇于赧王五年(前310),秦武王初立,时仪将入魏为相。
[116] 左成:楚臣。甘茂:见《东周策·秦攻宜阳》注〔5〕。
[117] 子不:鲍本作“不如”。金正炜以“不”为“亓”之讹。亓即“其”之古文。
[118] 本章又见《史记·张仪传》《新序·善谋》。鲍彪据《六国年表》系于慎靓王五年(前316),诸家并从之。
[119] 司马错:惠王时秦将。
[120] 三川:郡名,韩地。治所在今洛阳东北。
[121] (huán)辕、缑(ɡōu)氏:二山名,均在今河南偃师东南。
[122] 屯留:韩邑。在今山西长治市东南。
[123] 南阳:指韩的南阳。参见《西周策·秦召周君》注〔3〕。
[124] 南郑:韩都。即今河南新郑。
[125] 新城:韩邑。在今河南伊川县西南。宜阳:韩邑。见《东周策·秦攻宜阳》注〔1〕。
[126] 九鼎:见《东周策》首篇注〔1〕。
[127] 图籍:指国家重要的文献资料。
[128] 三资:指上文所言的地、民、德。
[129] 桀纣之乱:指当时巴、蜀相攻。详《华阳国志·蜀志》。
[130] 缮兵:劲兵。犹言张军。缮,治之使劲。
[131] 西海:指西部荒远之地。海,荒远之地。
[132] 谒:陈述。
[133] 陈庄:秦臣。
[134] 黄氏《编略》、顾氏《编年》均系此章于赧王三年(前312)。或云,樗里疾为惠王异母弟,不应有张仪谗害之事。可备一说。
[135] 张仪、樗里疾:分别见本策《秦惠王谓寒泉子》及《西周策·秦令樗里疾以车百乘入周》注。
[136] 楚王:怀王。
[137] 按,秦惠王后元十三年(前312)甘茂佐魏章取楚汉中地,其后张仪欲以之还楚,并曰“有汉中”云云。是疾茂也。诸家并系此章于赧王四年(前311)。近之。
[138] 汉中:在今陕西南部与湖北西北部,原为楚地,后被秦所占领。
[139] 据《史记·六国年表》楚国攻魏败于陉山在周显王四十年(前329,楚威王十一年),翌年(楚怀元年)魏予秦上郡,即此章所言。是威王时楚败,而怀王时魏输地于秦也。《楚世家》称魏伐楚之丧,可能是威王已死而怀王未立。
[140] 与:助。劲:强。作动词用。
[141] 金正炜谓“胜”下有“罢(疲)”字。
[142] 听:姚宏谓一作“德”。是。
[143] 西河之外:指魏国西部黄河以外的地盘。
[144] 皮氏:原魏邑,此时已归秦。在今山西河津西。
[145] 犀首:公孙衍号,魏人,先仕魏,后相秦。
[146] 林氏《纪年》系此章于显四十年(前329)。据《史记·张仪列传(附陈轸传)》,秦惠王十年(前328)轸初至秦,与张仪俱事惠王,皆贵重,争宠。故有此相谗之事。翌年,秦乃以张仪为相。
[147] 田莘之:一作“田莘”。鲍彪以为齐人。陈轸:楚人,或云齐人。战国著名策士,曾仕秦、楚、魏诸国。
[148] 郭君:虢国君。郭、虢,古字同。这里指北虢。按,周文王始封弟仲于西虢,弟叔于东虢。北虢是虢仲的别支,旧址在今山西平陆县。
[149] 晋献公:春秋晋国君主。舟之侨:虢国的贤大夫。
[150] 周书:指《逸周书》。语见《武称》篇。
[151] 虞:国名。周文王封其伯父虞仲的后人于虞。旧址在今山西平陆县。
[152] 宫之奇:虞国的贤大夫。
[153] 智:一本作“知”。按,二字有时通用。横门君:高诱曰:“秦将。”
[154] “故骄”句:其事未详。
[155] 辞:指进谗言。
[156] 本章原连上篇,鲍本别分一篇。又见《史记·陈轸传》。林氏《纪年》系年同前。
[157] 孝己:高诱以为是殷高宗武丁之子。高宗惑后妻之言,放之而死。《尸子》云:“孝己事亲,一夜而五起,视衣厚薄,枕之高下也。”
[158] 子胥:姓伍,名员,字子胥,楚国人。楚平王杀其父,子胥逃到吴国辅助吴王阖庐,并报了父仇。后劝谏吴王夫差拒绝越国求和,触怒吴王,被赐死。
[159] 必之:一定去。之,往。
[160] 本章系年同前篇。“轸出”以下一段,显系错简,应续前篇之尾。
[161] 车约:鲍本作“约车”。是。约,缠束。
[162] 楚与:金正炜《补释》谓当作“与楚”,下同。不:读为“否”。
[163] (tiǎo):逗引、诱惑。
[164] 一本“乎”下有“曰”字。
[165] 昭阳:楚相国。昭,为楚三大姓之一。
[166] 《大事记·解题》引《策》文无“王以为然,遂善待之”八字,而有“轸居秦期年,惠王终相张仪而轸奔”十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