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红丸案
待到张之极离去之后,朱由校长舒口气,心头事情总算要落地一件了。
接下来,就看工部反应了。
不过在此之前,朱由校看向了御案的奏疏。
红丸案,似乎隐隐要压不住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层出不穷的党争,让朱由校已经有点失去了耐性。
红丸案案件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是很清晰,第一次献药的崔文升已经在诏狱等死,第二次献药的李可灼也褫去职务在家候罪。
方从哲之前给李可灼定了罚俸一年的罪,但是谁知道这个事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方从哲不敢给李可灼定重罪,是因为他知道定重了,他脱不了干系,而且他从速定重了,更容易留下攻讦的把柄,是以他留出了空间给政敌们发挥。
但没想到的是,清流们却罕见的没有追着咬死李可灼,将此案彻底了结。
那为什么迟迟没有彻底结案?
就是在等着时机一举扳倒方从哲。
甚至方从哲自己都明白,所以请辞一直就没有断过。
后世对于红丸案的拉锯要持续到天启二年众正盈朝,才在大势下扳倒方从哲。
但这也说明,为了斗倒方从哲,双方在朝堂互相内耗到了极点。
朱由校绝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正常政治斗争难以避免,但是杀红眼的党争内耗就绝对不行。
朱由校目光闪烁,随后思绪回到了眼前。
当前的事情,还是得先信守承诺,给客氏给了她应得的赏赐。
“给礼部传旨吧,朕之乳母客氏,按旧制恩赏,让他们从速。”
“是。”刘时敏连忙应道。
待到刘时敏离开后,朱由校打开了匣子,里边是曹化淳上呈的新奏疏。
里边一共三件事,勇士营汰裁过后,空缺严重,已经在昌平、真定、永平等北直隶各地募丁,甚至希望万岁恩准他同时遣人南下募些丁员。
第二件事是戚金、秦民屏、冉跃龙等三支军队除却留下少量经验丰富的兵勇协助练兵外,已经悉数按照万岁吩咐往京师而去。
第三件则是曹化淳收到了王安死讯,痛斥必为魏忠贤所害。
朱由校想了想,对于第一件事表示恩准。
第二件事表示知道了。
第三件事则训斥曹化淳无证无据不要诬陷他人。
这是在故意激化曹化淳和魏忠贤的矛盾。
从这方面来说,事情都算是在朱由校的掌控之中。
唯一值得可惜的,王安的家产都落到魏忠贤手上,魏忠贤怕事情败露,又不可能主动上交,保不齐得在魏忠贤手上逗留一段时间,因为当前他还得用着魏忠贤。
回完曹化淳的密揭后,就在他有些得意事情在自己掌控的时候,外间刘时敏已经迅速入内。
“万岁……”
“回来了?事办了?”
刘时敏小心道:“礼部言,加封乳母,无累朝旧例。”
“什么?”朱由校眉头一皱,还以为自己出现幻听。
刘时敏赶紧道:“他便是如此说的,让我回来启禀万岁,是否创典……”
创他妈个头的典……
朱由校火气是真没忍住,直接就拍案而起了。
“是谁说的?”朱由校喝问道。
一个两个,一次两次的,全他妈是脸都不要了。
“礼部尚书孙慎行。”
朱由校:“……”
听到这个名字,几乎瞬间朱由校就冷静下来了。
礼部尚书孙慎行,怎么可能会说这种话?
自己早在即位后的大封赏中,就了解过相关礼制,对方是绝对知道的。
那对方怎么可能会说出并无祖制这种鸟话?
是为了惹怒自己?还是有什么目的?
朱由校缓缓坐回到座位上。
一个礼部尚书,如此公开驳了他的旨意,说没有祖制,然后还问他是否创典。
每句话都触在雷点上,完全不符合对方沉稳的作风。
朱由校目光瞥向了那堆奏疏。
红丸案么?是怕自己仍旧留中?是以专门激怒自己,召他对质,然后直接引向弹劾奏疏逼自己表态?
朱由校越想越有可能。
礼部尽管某些方面很蛋疼,但是此事而言,成例如此之多,怎么可能驳回?
必然有诈。
一时间,朱由校都觉得好笑了。
自己PUA了客氏那么久,现在倒是愿意圆了对方的念想,结果自己老拿礼部做推脱,这次反而真的被礼部给卡了。
“召孙慎行吧。”
无论如何,他身为皇帝都没有道理因为这个事避开臣子的道理。
“是。”
很快,孙慎行便来了。
来的如此之快,都让朱由校更加相信对方是早就准备好的。
孙慎行行过大礼后。
朱由校照例让对方起身。
朱由校开门见山,道:“朕欲封乳母客氏,礼部何以言无旧例?”
孙慎行不慌不忙,躬身道:“臣确没想起来旧例。”
“是吗?”朱由校看着对方这么装模作样,也是半点不客气了。
“那朕就提醒下爱卿,永乐年,成祖封冯氏为保圣贤顺夫人,创为先例;仁庙时,封乳母为诩圣恭惠夫人;宣庙即位时,封乳母李氏为奉圣夫人;英庙封李氏为恭圣夫人;
武庙封封乳母田氏为安圣夫人;世庙封乳母刘氏、范氏奉圣夫人;穆庙时,封乳母柴氏为奉圣夫人……如此种种,是朕创典乎?!”
孙慎行怔了一下,似乎意外于万岁强大的记忆力。
沉默了一下,孙慎行拜跪道:“万岁聪慧,旁人莫不敢及!”
朱由校却不受此马屁,只冷声道:“可还敢言无祖制?”
孙慎行抬起头,说道:“是臣罪过,因忙于一事,而一时忘却,臣有罪。”
说着又拜伏下去。
朱由校目光一闪,对方这就是抛出了引子,等着自己问他忙什么了。
自己偏不接话茬。
非但不接,还得阴一下你个老小子!
朱由校沉默了一下,旋即露出悲容感慨道:“没想到孙卿竟也老了……忘性都如此之大了。”
孙慎行愣住,旋即再无法保持从容,一股惊恐便涌上了心头。
万岁的话,看似感慨,却是在一言定死了他的政治生涯。
潜台词就是说他老了,已经干不动这个位置了。
再联想到素来传万岁喜欢任用青壮之年,几乎铁板钉钉在断他政治生涯,孙慎行一时惶恐起来。
他没想到来面圣一趟,怎么还把官帽子给弄丢了?
“算了,都这样了,朕也不怪你……”朱由校和蔼对孙慎行道。
“回去礼部准备下诰命吧。”
孙慎行旋即又愕然了一下,这……这就没了?
想到自己此行目的,正是因为万岁已经熟练掌握了留中技能,在先前更是严重影响到了他们的计划,是以在当前的局势里,孙慎行才打算亲自借故上疏,让万岁正视弹劾,下发朝廷议论。
可现在话都还没说呢,自己连位置都像是要弄丢了的样子,这哪里能甘心?
索性心一横,孙慎行再度一拜道:“臣这段时间一直忙于一件事,是为大行皇帝之死因……”
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了奏疏。
“望万岁御览!”
朱由校冷冷看着跪伏在地的孙慎行。
并没有第一时间让刘时敏上呈孙慎行的奏疏。
孙慎行等待了一下,没有等来太监来拿手上奏疏,索性保持着姿势自顾自开口。
“皇考殡天,虽系夙疾,实缘医人进药不审。邸报有鸿胪寺官李可灼进红药两丸,乃原任大学士方从哲所进。凡进御药,太医院官呈方简明,恐致失误。可灼非用药官也,丸不知何药物,而乃敢突已进。春秋许世子进药于父,父卒,世子自伤与弑,不食死。春秋尚不少假借,直书许世子弑君。然则从哲宜如何自处焉!速剑自裁,以谢皇考,义之上也......臣谓纵无弑之心,却有弑之事;欲辞弑之名,难免弑之实。”
这话很有意思。
先说光宗死因虽然和“旧疾”有关,也就是服用了春药又吃泻药。
但是直接原因是李可灼献药,而且是通过方从哲进献的,那么方从哲也脱不了半点干系!
随后就开始举例,举的例子更有意思,是说春秋时期,许国国君许悼公病重,许世子止向父亲进药,父亲因为病重而死,世子觉得是自己杀了自己的父亲,绝食而亡。
那么由典推今,现在方从哲还有什么脸面活着,速速用剑自杀,以向先皇赎罪,方从哲纵然没有弑君之心,却有弑君的实迹;他想要推脱弑君的罪名,推脱不了弑君的事实。
这是直接要让方从哲自杀谢罪……
奏疏不可谓不恶毒,一位尚书,要一位内阁首辅自杀,等于是彻底和内阁撕破脸。
那么从政治角度,这道奏疏上了,就意味着二人这种位置的重臣必不可能再继续同时待在朝廷了,不然根本无法做事了。
所以这就是你死我活的党争,这也意味着从此开始,清流东林会不留余力的进行倒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