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我先走的朋友们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故里的艾青

当然,诗人艾青,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但归根结底是我的故里金华的。艾青原名蒋海澄,是诗歌界的一棵大树。他说过:“最大的树也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他的老家在金华金东区畈田蒋村。虽然出身地主家庭,但算命先生说他是克星,克父母的灾星,所以生下来就交给一个贫穷的农妇哺养。这个农妇是童养媳,没有名字,就以村名大堰河为名。大堰河谐音大叶荷,故艾青的养母亦叫大叶荷。艾青吃她的乳汁长大,五岁才回自己的家。

艾青原本是学美术的,1928年入国立杭州西湖艺术院。受院长林风眠鼓励,后来去法国留学。在法国学画三年,未毕业便回国了。他说,1931年年底的一天,他正在巴黎近郊写生,一个喝得醉醺醺的法国佬,走过来看了眼他的画,说:“中国人,国家快亡了,你还在这里画画,你想当亡国奴吗?”艾青说:“这句话真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把我打醒了。”

他马上启程回国。回国不久,因参加中共领导的左翼文化活动而被捕,进了监牢。在牢房里,他思念他的奶娘大叶荷,满怀深情地写下了《大堰河——我的保姆》,抒发了他对保姆大叶荷的强烈思念,歌颂了平凡母性的伟大,发泄了对社会的愤懑,表达了人生抱负。他第一次使用艾青的笔名。有人问过他,艾青这个笔名是怎么起的。他说,他刚写下草字头,下面要写“将”,他想到蒋介石,便打了一个×,成了艾字。澄字,与土话“青”谐音。艾青的笔名就这样在瞬间问世。《大堰河——我的保姆》一发表,引起了强烈反响,成了艾青的代表作,也奠定了他在中国现代诗歌界的地位。

谁也想不到,这位赤诚的热血诗人,1957年却成了“右派”,被扼住了歌喉,销声匿迹了二十年。老将军王震爱护他,一直保护他。他去了北大荒,王将军对去北大荒垦荒的官兵们说:“你们可知道,大诗人艾青也来了,他是我的老朋友,是过来用诗歌歌颂你们的。”对戴着“右派”帽子的艾青,便敢称“老朋友”者,唯王将军也。难怪艾青得知王震去世的消息时,会痛呼“我家的大救星没了”。

艾青诗曰:“人间没有永恒的夜晚,世界没有永恒的冬天。”1979年艾青平反,出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他又放开嗓子大声歌唱。

1982年在新侨饭店,丁玲穿一身红色衣裳,为创办大型文学刊物召开座谈会。艾青来现场捧场。我从小喜欢读艾青的诗。“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时时感动着我。这次有机会见了面,聊家乡,说金华美食,发现我们都爱吃金华酥饼,爱闻佛手幽香……我请他在我的本子上签了名:“艾青”。

有了头一回见面,不久就有第二回相聚。

他儿子的一位同学,在陶然亭公园举办雕塑展,我们都被邀请出席。那是一个星期天,我们都去得早。他的夫人高瑛见我和艾青聊得热闹,便要给我们两位老乡照张相。我和艾青继续聊,随她照。她过来让我们站好,让艾青站直,头不要歪。一生追求自由的艾青发火了:“老摆弄我,和老乡照个相也摆弄……”高瑛不搭腔,只管按快门。

“您只写诗,不画画了?”我问艾青。

他说:“画呀,我写诗就是画画……”

诗画一家。再读他的诗时,我发现他的诗尽是画。

这是我第二次见艾青,聊了天,照了合影。直到他1996年5月5日去世再也未见到他。他活到86岁。

我去看望过高瑛。她送我一本自己的著作《我和艾青的故事》,还送我一座艾青的铜头雕像。我找她儿子艾未未办事,她给儿子打了个电话:“鲁光是你爸的朋友,好好接待!”

2008年夏,金华朋友陈振乾要出一本《故里的艾青》,邀我写序,才知艾青回过故里四次,最后一次是1992年。头一次是1953年,由时任金华文联秘书长的蒋风陪他回畈田蒋村住了二十多天。那时居住条件很简陋,蒋风与艾青两人共睡一张三尺二宽的单人床,只有一盏煤油灯。第二天,艾青便去一个茅草丛生的小土坡悼念奶娘大堰河。望着被野草掩盖的土坟,艾青久久沉默,慢慢掉下泪水。他还去寻找了奶娘大堰河出生的村庄,没有找到,怅然若失,很悲伤。入夜之后,他们就摸黑聊天,从出生到出国到婚姻,从画画到坐牢到写诗,将一生的坎坎坷坷,全向乡人倾诉,真心,真情,坦诚……

高瑛送我的艾青雕像

蒋风如今是我国著名儿童文学作家,出任过浙江师范大学校长。直到90多岁时,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和艾青同床而眠的那些难忘的夜话。

在金华,有艾青纪念馆、艾青文化公园、艾青中学,有诗界集会。故乡以有这么一位诗坛泰斗为荣。

为艾青传记题写的书名

艾青生前曾告诫乡人和评论界:“我不愿意人家把我捧很高,也不愿意人家把我贬得很低”,“论我就论我,我是什么就是什么。是水牛就是水牛,是骆驼就是骆驼,是毛驴就是毛驴,要科学论述……”

这就是一生讲真话的诗人艾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