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年轻人的第一辆火车
路不远,从检修库到报废场的站线调度,对机车而言,约等于一个人从厨房拎着垃圾,开门放进楼道。
李铁要先把车开到报废堆场那边掩人耳目,完成交易的最后环节,再趁着夜色部署车站开进去。
本来这段开往报废场的送别路,按惯例应该由原来的乘务组开过去。
但为了避免老车途停(开着开着坏在路上,一辆故障车堵死一条铁路线),这辆车早在李铁穿越以前,就不再安排固定车组和计划,也不跑坡路和远路,只作为调机在站线范围内凑合用用。
……
正常来讲,蒸汽火车驾驶室里的标配是三个人——司机、副司机和司炉。
小火车腿短跑得慢,瞭望压力小,司机和副司机,或者司机和司炉两个人打配合也行。
极特殊情况下,比如进出库、平路单机之类的简单任务,一个人也不是不可以。
司炉活最累,副司机事最杂,司机啥都会,因为司机自己也是从司炉开始,一路抡分儿抡成司机的。
穿越之前,火车司机在业内被尊称为“大车”,尤其是蒸汽火车的司机,那是真正的“大车”,连运转调度都得赔笑脸打商量的存在。
到了李铁穿越前的动车时代,职业教育成熟普及,司机不再稀缺,考核紧箍咒层层套叠,新一代大车们的业内威望,才远远不及那些烟熏火燎风湿痛喜欢没事儿拉汽笛吓唬大姑娘的业界前辈。
我们全凭自身努力掌握机车驾驶技术的李大车,现在就是一个人开车。
上次“大车”特性开启的时候,虽然灌注的驾驶经验是另外一个型号专精,但其中的通用技巧依旧能发挥作用,让李大车能在不同型号的车上继续撑起大车的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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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烟霾过滤的夕阳下,管理员马克西米连站在道岔旁边,摘下帽子充当信号旗,远远地朝着李铁挥舞。
李铁拉响风笛回应。
经过道岔后,回动机中立,徐徐推锁汽门,勉强合格地停在办公室窗前,进步+1。
又给锅炉里压了几铲子煤,才拿起准备好的现金口袋,下车迎向老马。
“恭喜你,斯塔林,我的朋友!”马克西米连从煤水车后面追上来,带着笑意说到。
“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买下它,但还是要恭喜你。”
“或许对你来说,这确实是个更好的选择。”
“这个伙计虽然老,但是也很可靠,等我把它彻底修好的时候,它会让你大吃一惊的”,李铁拍拍马克西米连的肩膀,两人一起朝着办公室走去,今天要把所有明面的流程全部搞定。
交车经办、接收台账、拆解外包、残值处置……
财务熟练地清点现金,毫不避讳地分成几份,一份交给老马,一份夹进账本,一份干练利落地揣进自己口袋,并在标注剩余金额的收讫单上签字盖章。
等到暮色四合,一应合规手续走完,这辆车就彻底的属于李铁了。
傍晚的风向悄悄变化,矿渣堆上的尘土,夹杂在煤烟味儿的风里,渐欲迷人眼。
李大车拉起围巾蒙住口鼻,按捺前身执念中泛起的兴奋说:“别着急,朋友,这就是你的车,谁也抢不走。”
站在锅胴旁边的走板上,目送老马和财务的背影在烟霾里渐渐隐匿。
扶着梯子下车,下到一半,探手从司机室里拎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小罐白色油漆。
用小刷子重新搅匀后,在煤水车的空白处,用前身最喜欢的海洋字体,郑重写下了一个单词。
“命运”。
此时想起剑鱼号同样用海洋字体书写的名字,李铁好像有一点明白,曼弗里德对前身的好感从何而来。
回到司机室挑火加煤,借助天黑前最后一丝光亮,迅速检查了一遍仪表,然后举起左手朝向窗外前方的荒草丛,神秘刺青在衣袖和手套下面迅速蔓延浮现。
默念“部署”,一片隐秘的波动之后,迷雾浮现,铁轨延伸接驳。
只是这次延伸出来的铁轨,是由三根铁轨组成的套轨,既能走之前的剑鱼号标准轨距机车,也能走现在的命运号窄轨机车。
点赞+1。
落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小火车的前照灯刺破黑暗,车前的排障器压覆成片生命顽强的荒草。
待机车进入折叠车站,还来不及制动,视野在恍惚之间,突然冲破了司机室的限制,向上无限拉高,在上帝视角下俯瞰整个折叠空间。
就像在前世界的家里,俯身观看姥爷做的场站沙盘。
视角拉高后,又围绕沙盘中间那辆小小的蒸汽机车,低回盘旋了一周。
那盘旋里,有机车驾驶位上单臂搭在窗口的蒙面年轻人,有煤水车上用白色油漆涂写的车名“命运”。
李铁能感受这个视角中浸染的那些复杂情绪。
有喜悦,有自恋,有不甘和解脱,也有怅然和遗憾。
再次盘旋一周后,这种上帝视角就在持续拔高的过程里开始模糊弥散。
再一恍惚,视角回归正常。
穿越以来身体与灵魂之间若有若无的隔膜感消失不见,头脑变得轻灵迅捷,对环境的感知更加清晰——就像九块九的树脂鱼缸,材质升级成水晶,还顺便换了一缸新水。
原身残留的最后一丝执念,在心愿得偿后烟消云散,只留下纯净无主的精神能量,迅速融入新房客的灵魂,反哺自身。
对此本来就有所预期的李铁拉下面巾,抬头看向夜空,用自己才能听到的感喟道别:“再见,斯塔林。”
从此以后,我是原世界的我,我也是新世界的你。
这一番变化看似漫长,现实中其实只有短短几息。
随着机车前端的车钩缓冲器,轻轻撞击防溜状态的宿营车车尾,脑海中一声清亮缥缈的风笛声响起。
“大车”特性发动,神秘刺青开始给李铁灌注这辆接近五十年车龄的老车中,精华萃取的驾驶记忆。
神秘刺青也将一道信息适时投送脑海。
……
车站特性:自动接驳、胜利余晖、认知偏转(new!)
建筑特性:守恒
列车特性:大车
车站建筑:机修车间、备品仓库、补给站
本务机车:剑鱼号(发现IV改型 1147)已绑定/解绑
……
认知偏转(new!):来自职场透明人的临别馈赠。在外部观察者的思维中,持续淡化车站存在感;当外部观察者进入干涉范围时,持续遭受思觉失调的负面影响;在车站内部,将一切不合理的超常现象和行为,通过调和观察者自身的认知逻辑,使之合理化。
……
蛤?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表达此刻所想。
前身的执念刚刚消散,这边还来不及收拾心情,就发现前身性格被烙印刺青的神秘力量给贴脸复制了不说,还用神奇手段搓成了一条不太礼貌的车站特性。
就像本应静静躺在盒子里接受追思的对象,突然在吃席的宾客中间冒出来,甩出一条五彩编织袋挨桌打包,搞得别人情绪都不太连贯。
虽然这条特性确实很实用,可总觉得,这空间背后的促狭意志,似乎有点不正经……但是再不正经,也是现在最大的依仗,更何况不正经的印象丝毫没有影响促狭产物的惊人效果。
新特性效果拔群。
一个枝条三颗果,虽然“离近了就走神”和“站内大忽悠”这两样,没有外人在场无法确认,但“你看不见我”这一点却可以马上得到验证。
“在车站外部,持续淡化车站的存在感。”
李铁也不嫌麻烦,走出车站,回手一个折叠,再原地部署。
熟悉的空间畸变和模糊过程后,浮现在地表的,不再是一片遮挡严实的迷雾。
原来的迷雾虽然能遮蔽视线,但这种违反常理的现象,总归还是有令人起疑的几率,至少会引发一些,一探究竟的心思。
而现在,一片与周围环境高度吻合的废弃建筑,从无到有,从空气中缓缓凝实显现。
就像它本来就该存在于那里,是荒草地和废旧堆场的一部分。
可是要描述这个建筑群的详细模样时,又像是隔着毛玻璃或蒸腾的热空气一样,看不真切,说不上来。
眼睛是看到了,可是大脑信号嫁接了从过往经历中补充而来的平淡画面。
直视车站方向的视觉,遭到了新特性“认知偏转”的干扰,看到的景象与真实视觉完全无关,但由于车站与刺青之间的神秘联系,李铁依旧能准确无误地感觉到车站的方位、边界和出入口。
一截从废弃建筑中伸展出来的隐秘铁路,与车库内停车的铁轨完美接驳。
在杂草的伪装下,这段延伸而来的线路同样失去了“存在感”。
如果说最初的折叠车站部署后,仅仅是一个“大型停车场”,那么现在,它就是一个“外面自带迷魂阵的机车检修所”了。
进站上车,直接开进机修车间,伸手接触车体,意念沟通神秘刺青。
……
命运号(查普曼II型 2606):查普曼机车工厂主打产品的第二代,小型矿用机车/调车机车,内置式汽机使该系列机车布局更加紧凑。该系列产品以优秀的牵引力、通过性能与广泛的燃料适应性著称,深受世界各地矿山业主喜爱。
本车由查普曼财团布朗尼亚王国本部工厂第七号总装车间出品。
轴列式:0-4-0
车身总长:9.7米
空车净重:31.5吨
整备重量:39.1吨
构造速度:33公里/小时
设计牵引力:380吨
机械完整度:87%
改装部件:无
状态评价:金属疲劳,严重磨损,多点锈蚀,已接近报废
可选操作:整备/修复/改造/解析/拆解/分解
……
“修复。”
“请选择修复项目”,待修机车的三维透视图,徐徐呈现在李铁眼前的虚空之中。
各个机械部位按照红橙黄绿的通用颜色方案,标注了机械健康度,结果也毫不令人失望,开门红。
锅炉部和机械部是重灾区,触目惊心的一片红海。
不知道从哪里拖来凑数的煤水车外观凄惨,整体橙色偏红,服役期限应该也不短。
转向架作为这个系列产品的通用部件,应该是整体更换过,橙黄交杂。
全车罕见的几丝绿意,都在动轮外圈——架修时刚换了一茬轮箍,还在镟床上精削了蹄子。
李铁点选“全车修复”。
“已选择全车修复,计算中……根据当前车况,全车修复共需消耗钢铁4.6吨,铜11千克,漆料12组,标准煤换算能耗28吨,核准工时25”
“添加以下列表中的合格工件,可减少相应能耗与工时”(列表已折叠/展开)
……
知道这车情况挺糟糕,但是没想到会这么糟。
转换策略,分成两晚挂机跑工时,按照待修部件的健康程度和紧要程度,调整优先级,分批排序,先把全车的健康度从红色削减到橙色,然后渐次达成黄色和绿色。
仔细琢磨了一会,反复凑单对比,选择了几个时间可以控制在一晚之内的选项。
除了比较紧要的阀装置和机械部磨损修复,其他都是些耗时不怎么多,却能让机车最大化改变外观气质的高性价比医美项目。
比如去掉车身的企业标记、改写车架编号与铭文,轮辐和均重铁表面增加外贸版铸造纹理、烟囱和排障器改成其他批次的特征,添加一对低速小火车基本用不上、但是虚荣在线的挡烟板什么的……狗狗祟祟,跟那些地下修配厂的行为艺术家如出一辙。
一共十个多小时,付账开工。
安排完老车改头换面的序列,转头继续打量扩大了很多的车站空间。
目前这个空间范围,作为安全屋或者避难所来说,已经足够大,四百米直径,自带迷魂阵和机修车间等种种不科学。
但不能自己改造永久性的生活设施,还是有些不方便的地方,衣食住行,除了“行”,别的都还只能算凑合。机修车间里虽然有休息室,但修车的时候里面不能有人,四舍五入还是不行。
将来空间扩大,可能会把老场站的公寓和食堂扩进来,但那毕竟是将来。
扩容条件不知如何触发,谁知以后又会卡在哪里。
想多了没用,修车挂机的时间是一整晚,综合统筹,还是先给自己做个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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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这个新世界的铁路网铺得到处都是,但贫穷和落后,依旧是这个世界的主调。
普通阶层中极少见到胖子,能长年保持外表整洁的人也不多,八成以上的人是绝对文盲,能在黑板上记清酒鬼欠账的酒保都算知识分子。
贫穷把大多数人束缚在出生地三十公里以内——文盲和信息闭塞,导致绝大多数人见识浅薄。
前身仅仅是拼写成绩合格,就能胜任车站书记员,但依然改变不了见识受限的事实。
李铁遍搜前身记忆,也有很多常见食材,不知道加纳利语中对应的词汇是什么——没听过、没看过、更没吃过的那种不知道。
比如木耳和大米,可能是新世界确实没把两样东西纳入食谱,但更大可能是原身见识少,生活阅历与此绝缘。
这个世界的食品工业、制糖业、食物种类……全都有欠发达,漫长的小冰期气候里,人们大部分时间都在饿肚子,饿急眼了就打仗,也没有发展出光辉灿烂的烹饪文化,富人的餐食也只是相对精致和足量,至于宫廷和权贵们吃些什么,前身见识少,不知道,反正不会是肉夹馍。
不过眼熟的厨具和基本调味料还能凑出来,中式酱油就别想了,常见动植物的驯化种也能基本对齐。
对于李铁来说,作为认识字的职业阶层,吃饱没问题,主要威胁来自野蛮滋生的重工业污染。
在这个空气和水土污染严重的小镇上,骨痛、便血和哮喘,让这里的原住民能活过五十就算高寿,至于超过五十岁的人不用问,肯定是没来几年的外来户。
疯子、傻子和畸形儿的比例,也明显大于其他地方。
穿越前,作为动车组的随车机械师,你要说32芯线和7芯线他能闭眼盲接,但要说医疗知识储备……可能还真没有普通的宝妈多。
只能按照自己穿越前的网感认知,想到什么做什么。
为了消除前身来到小镇工作期间,可能积累的重金属中毒与尘肺问题,李铁穿越后炫得最多的食物是胡萝卜和牛奶,其次是洋葱香菜大蒜。
也想过寻找黑木耳,各种形容词用尽,最后得到的是一种树生蛞蝓……别人那时看他的眼神一言难尽。
大多数食材是在远离矿区的农庄囤的。
牛奶是配送站买回来的,也不需要早晚定时煮沸,车站折叠一次比什么杀菌工艺都管用,李铁现在只担心时间长了会菌群失调。
一成不变的懒人吃法和操作。
先蒸胡萝卜,胡萝卜蒸熟了煮牛奶杀菌。
一个比脸还大的沙拉盆,胡萝卜搞里头,用叉子怼成泥。
一个蒸熟的土豆扒皮搞里头,怼成泥。
一个蒸熟的鸡蛋剥壳搞里头,怼成泥。
一颗洋葱切碎搞里头,生蒜和香菜切碎搞里头。
撒盐,拧胡椒,淋上油醋。
搅拌均匀。
搞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