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着火车去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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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命运的车轮

越是古老年迈的帝国,皇帝的正式封号,通常,就越长。

这些封号里藏着一个帝国的发家史和恩恩怨怨。

在加纳利皇帝超过一千个单词的冗长封号里,尚未加入“席尔瓦圣湖与费恩森林的世袭领主”以前,这里还只是博瑞斯河的支流——尼尔河右岸,森林边缘的一个伐木点。

因为发现了开采难度极低的煤铁富矿,大量满载机器设备的蒸汽货船,在短短几个月内蜂拥而至,挤满了原本用于拖运木排的简易码头。

绿色森林被迅速清理,烟囱森林取而代之。

土地的疮疤迅速扩大,铁路也以最快速度延伸到这里。

大量厂房、旅馆和简易棚屋,被涌来的投机者和破产农民催生。

山里的煤炭和铁矿石源源不绝送达此处。

一部分经过优选和简单加工转运到塔尔萨境内钢铁制造业更加发达的城市。

一部分在这里熔炼为铁水,倒进模具冷却,变成各式餐叉、犁铧、铁轨和船钉。

工厂里的汽锤锻打声,不绝于耳;火车往来的汽笛声,日夜不停。

这些声音,最终会变成富人的财富、穷人的面包和所有短暂的欢声笑语。

……

这个以炼焦厂和钢铁厂为核心的聚居点,人们起初称呼为“马扫维力”,意思是“曼萨村”。

“邦彻·曼萨”是最早来这里投资的布朗尼亚商人,“马扫”是“曼萨”一词的加纳利语转写。

等到这家公司被更大的煤钢联合体收购,这里的地图标注就正式变更为“巴耶赫利”——加纳利语中“出发”的意思,寓意联合矿业在加纳利帝国的事业起点。

从那时起,巴耶赫利逐渐成了塔尔萨行省最引人注目的矿业城镇,也开启了属于这个名字的畸形繁荣。

畸形的意思,就是这个专门为联合矿业服务的城镇,再也没有厂矿以外的产出。

支配全境的滚滚黑烟,遮天蔽日。

溪流和沟渠中流淌着洗煤和选矿的黑水。

这里种不活粮食,也无法渔猎,食物全靠外部供给。

除了核心的工厂和矿山,就是围绕工厂和矿点分布的二十几个工人村。

以及更外围连绵起伏,高近百米,在几十年间日夜堆积而成的矿渣丘陵。

这些矿渣丘陵,无意中营造了一个环抱小镇的避风地貌,让小镇上空的烟霾更加难以散去。

总之,穿越者的新手地图,就在这个“铁炉堡”一样的浓烟小镇,但是既没有机械鸟,也没有T0猎人。

原身斯塔林·卡塞·李,在这里无声无息的活过,无色无味的死去。

遗留下来的躯壳,又被伟大意志用千万时空以外采摘的灵魂重新填满,继续被小胡子重新整齐的入赘站长不定期憎恨。

就像那些专门收赃的手机贩子,给锁死的手机重刷固件后,还随手在预装程序里挂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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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应秋高气爽的天气,下午两点的艳阳却照不透小镇上空的浓烟。

晶莹剔透的车站书记员,被炸死的倒霉蛋,新任剑鱼号“船长”,斯塔林·卡塞·李。

不远万里前来撒野的穿越客李铁。

推着一辆小推车,走进了小镇车站原始粗犷的机车检修库。

小推车里装着半斗易燃的优质块煤,和一根有点糟的报废枕木。

检修库里靠右侧的检修线上,停着一辆轴列式为0-4-0,外观已经十分破旧的小火车头。

在这个世界的叫法是查普曼II型,而这种被广泛应用的矿山小火车,最新改进型号已经到了IX型。

作为几十年前第一批运到这里的小火车,客观上也已经处于报废的边缘,也就是勉强运转。

问题不断,维修间隔越来越短,维修代价越来越大。

每次架修,都是一次满世界寻找拆机件或者手工硬搓的人间冒险。

要完全修好,可能比买新的还贵。

与大多数人认知里“一列火车轰隆隆开过去,抽烟的司机只是顺手拉响了汽笛”完全是两回事——开火车背后,是非常繁杂而持续的保养、检修、培训与安全管理。

蒸汽机车在某种程度上,跟出租车很像,很少有闲置熄火的时候,通常是换人不换车,一个车组累了,换个车组继续,火一直烧,车一直跑。

直到每个月清洗锅炉或者里程到了,才会熄火检修。

大小检修之后,还要把锅炉从冷却状态重新烧热。

也就是热车。

汽车热车,是扭一下钥匙让发动机转一会达到工作温度,火车热车则是点炉子烧水积攒足够的蒸汽压力。

从点燃锅炉到把水烧开,产生微弱蒸汽,就要俩小时。

再到蒸汽攒劲,压力达标,足以驱动钢铁活塞往复运转的程度——又要三四个小时。

就这还是车况良好,一切顺利的前提下。

一般夜里八九点钟左右,开始冷锅炉点火,中间压好炉火小睡一会,等蒸汽达标,火旺汽足,正好天亮交车。

车组出库要道,换线挂车,就能接上通勤站的工人上白班或者下夜班。

但李铁现在的情况还不太一样。

他不是赶计划拉通勤,他是要赶在天黑前把车开从检修库开出去,所以他要用点稍微取巧的办法,更快的热车。

放下小推车,李铁从驾驶室里取下大斧头,把报废枕木劈成粗细不等的烧柴,把大块煤敲得略小一些。

煤块和劈柴扔进驾驶室,爬到车顶检查煤水车水位,再跳下来撑开风护,保证炉篦底部能自然通风,给炉膛供应氧气。

钻进驾驶室检查状况——汽门锁闭,撂闸防溜,锅炉水表小半管。

炉膛里各部正常,易熔塞干燥完整。

没啥问题,点火。

清掉炉灰,最细的劈柴打底,在炉膛里层层交错,搭成花架子,越往上柴火越粗,最上面仔细铺好容易点燃的块煤。

点着一块浸满了机修废油的破烂棉丝,用一根特意留下的劈柴挑着,推进堆柴下面预留的凹槽。

火苗由下而上,逐渐热烈。

带着噼啪的爆裂声,持续舔舐块煤光洁的断面。

松开炉门踏板,等待顶层的煤炭被木柴完全引燃。

跳下车招呼了一下车间里的技师,在其他人的帮助下,从固定锅炉那里拉出一根铁管,接在小火车的排水阀上,向小火车的锅炉里直接压入高温蒸汽。

等高温蒸汽充满,压力达标,锅炉和锅炉里的水也就都热了。

只需要炉膛里的煤火烧满烧旺,就算热车完成,能随时走车,省去了把水烧热的漫长等待。

虽然往原煤里拌轴油,点火效率更高,但在所有物资都有定额,一举一动被入赘站长针对的时候,还是不要用告密的快感筛选人性。

用固定锅炉给火车头串汽,已经是现在能做到的极限,用油就是给这里的人添麻烦。

就算大多数人不在意,也一定会有讨好站长的人出来阻拦。

给车间里的工人和技师散了一圈粗劣的卷烟,大家依旧默契地没有多说话,扬扬手,点点头,意思都在眼里,就各自散去忙手里的事情。

李铁爬回驾驶室,换个舒服的姿势,窝在司机位上揣着手,默默看着缓慢上升的压力表。

没有存在感的小透明,不一定没有梦想。

前身留在身体里的这个执念,让身体和灵魂无法完全契合,总有种镶了假牙的牙齿上下咬合的体验。

前身记忆中最深的执念是“拥有一辆蒸汽机车或者一艘蒸汽船,自己掌控命运,探索诗和远方”——剑鱼号的归属档案没有找到,严格来说还不属于李铁,又套着前任船长的魂环。

而李铁现在能做的,毫无疑问,就是买一辆没有任何羁绊,前身专属的蒸机还愿。

但知道归知道,正常情况下,这件事不太好操作。

原因也淳朴:一辆状况完好的蒸汽机车太贵了。

无论是穿越前的年代,还是穿越后,一辆铁路机车——不管是什么类型,蒸汽的,内燃的,电力的……对于糊口层次的普通人都是很矛盾的存在。

日常生活里频繁接触,却一辈子也难以拥有。

“李总做微商一年,喜提和谐号”的烂梗听过就算,完全不能当真。

至今为止,他翻新出售的“车”都是“铁路车辆”的车,而不是“铁路机车”的车,本身价值和利润获取,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好基友马克西米连的报废场里,也有两辆不同型号的报废机车——但一辆作为拆件机已经只剩个框架,另一辆锅炉炸开花的乌贼脑袋,因为构造特殊,同型车在矿区没有配属,虽免遭拆卸厄运,却在酸雨滋润下严重锈蚀。

两辆机车的机械完整度,肉眼可见的不到一半,都是机修车间无法拯救的崽。

在这个世界四舍五入也依旧属于普通人范畴的李铁,琢磨来,琢磨去,最后还是要回到自己最大的穿越依仗。

找刚刚被除籍的报废车,然后依靠超自然机修车间的神奇修复能力,让报废车脱筋换骨,浴火重生。

虽然穿越前后的两个世界,货币体系没有可比性,不同地域的供求关系也有很大差异,但如果不太严谨的,用粮食做为一般等价物,再刨除技术代差的溢价——

状况良好的二手机车,每一吨机车自重的价值,在这个粮食有点贵的小镇里,相当于二十吨原粮。

可如果是按废铁价进行的,报废机车买卖呢?

在这个煤铁都不值钱的工矿小镇,一吨原粮可以轻松置换一吨半的废铁还有剩余。

工业制成品与原料之间,是三十多倍的剪刀差。

但就算想清楚了这中间的关窍,这种捡漏的车也不是说有就马上有。

就这辆接近报废,但是还能勉强运行的查普曼II型老爷车,也是机缘巧合才能堵个正着。

三十吨出头的娇小身段,按照废铁计算,只需要年轻的书记员付出一年工资。

原身小透明不抽不赌不酗酒,不跟旅馆里戴假发擦铅粉的姑娘纠缠不清,不多的书籍和报纸就是工作之余的全部消遣,买下这么大一坨废铁绰绰有余。

但如果能在处置台账上走一遍“拆解外包”的路子,实际支出恐怕连一半都不到——所有能想到和想不到的,好基友老马都替他想到了,连这辆老爷车进入报废核准的消息,最早都是老马带来的。

熟归熟,李铁也不让管理员白帮这个忙。

李铁承诺拿到车后,让管理员的妻弟顶替自己的书记员职位,具体的人情运作由管理员搞定,李铁只负责在征询本人意见的环节签字同意。

既可避免站长从中作梗,也能加深与管理员之间的利益捆绑,一举多得。

李铁准备车一到手,就去注册一个“跑活儿”的铁路服务公司,方便用来深度开发这个,明显与火车有关的穿越金手指。

这个铁路大发展的世界,最显著的特点,是铁路公司也允许具备资质的个体户上路跑车,按照区间里程和换算重量,出租路权——前提是你要自愿接受各种事故救援和赔偿责任条款。

而每天都要开火车,自由度拉满的“运输个体户”,目前看来无疑是与这个名为“始发站”的金手指最为匹配的职业。

不管这个金手指的能力,最终是偏向“模拟火车”,还是偏向“铁路大亨”,反正无论横看竖看眯眼看,怎么看都跟毛驴拉磨的办公室小透明不搭噶。

生存维度不同,价值的衡量标准自然也不一样。一个别人眼中稳定体面的谋生职业,与其在随后不久,被毫无价值的舍弃,不如用来加深一点人情上的有来有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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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上午,就是计划中这辆查普曼II型机车进入报废程序的最终时刻。

核准书早就交了上去,毕竟车龄在那放着,几乎没什么阻力。

核对了维修台账,证实了“让这辆车继续运转下去只是一个赔本买卖”的事实。

在中午之前,检修、运用还有财务三方签字。

这台为联合矿业服务奔跑了四十七年零九个月的查普曼II型调机,就被正式取消运转编号,划入报废物资台账。

要么开进堆场,等待拆解;要么露天存放,直至在酸雨中烂成“一堆铁锈”。

现在,这堆账面上的“废铁”,即将在一场友好的PY交易之后,完全合法合规的属于李某。

并且同样因为PY交易的原因,它在正式核准报废之前,已经完成了一次超过新车价格50%的“昂贵”架修,只是因为恰好“缺少”关键替换件而无奈终止,并申请报废。

这个“昂贵”,既促成了它被报废的命运,也让它还能平安运行几千公里。

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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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固定锅炉向机车加注高温蒸汽的铁管已经撤除。

司机室内的各个仪表,示数达标。

汽缸预热良好,冷凝水排净。

技工们忙而不乱,用列检锤四处敲打,用长嘴油壶给中间缓冲器、平楔铁和摇连杆瓦套上油,最后用棉丝仔细擦拭了机车编号上沾染的灰尘,然后默契地退回四周,清空场地,目视李铁登上司机室从容坐定。

李铁左手握住回动机中立手柄,不假思索地推到前极位,右手将汽门拉开一半的一半。

此时,已是新世界秋天的下午四点刚过,检修库里所有人,用行动向这辆即将出库报废的老伙计致以最大的敬意,有关离别的情绪悄然拉满。

此刻,日光穿越终日不散的烟霾,照射检修库门口延伸出去的几道光滑轨面,好像本世界神话里通天的光梯。

被反射光晃到的李铁微微眯起眼睛,感受到原身残存的意识,在灵魂中若有若无的悸动反馈。

一长声鸣笛示意,让年迈的老伙计告诉大家,它又要出发了。

制动阀扳到缓解。

库——,嚓——,库——,嚓——

乏汽排放声里,鞲鞴、摇杆和曲拐被接连唤醒,最大遮断比缓慢出力,带动轮周缓缓运行。

此时此刻,没有BGM。

李大车心里默默念了一句旁白:“命运的车轮开始徐徐转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