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为官者私罪不可有 公罪不可无——宋·施德操《北窗炙輠录》
《北窗炙輠录》二卷为南宋施德操杂记集,是书流传当在乾隆以后,宋元明三朝公私书目俱未见著录,《四库全书》归入子部十二,小说家类一杂事之属。根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所说:“其书明以来传本亦希,朱彝尊始得是本于海盐,乃稍稍传抄流播,残编蠹蚀,几佚幸存,亦可云希觏之秘笈矣。”朱彝尊在抄本后有一跋语,记载了得此书的经过:“《北窗炙輠录》二卷,宋施彦执编。予得之海盐陈玙少典所藏,昆山徐氏、晋江黄氏从予借钞其书,稍稍流传于世。”可见此书在朱彝尊发现之前,几乎已经绝迹。施德操其人也悄无声息四百余年,乃至于《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说“德操病废终身,行事无可表见,《志乘》至不载其姓名”。其实,地方志是有记载的,比较简略而已。经查阅明嘉靖蔡完修的《海宁县志》有载:“施德操,字彦执。其学主孟子,排释氏。学者称为持正先生。”近代学者、藏书家罗振常著的《善本书所见录》亦云:“《北窗炙輠录》传本绝少。”
钱泰吉的《海昌备志》对施德操其人有较为详细的记载:“彦执,讳德操,海昌人,张子韶之友也。生不婚宦,病废而没。子韶以文祭之云:生平朋友不过四人,姚、叶先亡,公继又去。其和彦执诗云:环顾天下间,四海惟三友。三友者,彦执及姚进道、叶先觉也。彦执尝著《孟子发题》一篇,子韶之门人郎昱编《横浦集》,附之卷末。”这是了解施德操最为详细的文字。子韶即张九成,称其为四海惟三友之一,可见两人关系非同一般,《北窗炙輠录》中也有多条关于子韶言论。施德操一生没有结婚,没入仕途,因病残疾终生。书中记载张九成兄弟子侄以及施德操兄弟家况的条文,可弥补地方史志的不足。例如,张九成之弟张九思的两个儿子子才、子容都是施德操的学生,子容后来是绍熙元年(1190年)进士。据周广业在周春《海昌胜览》眉批中的考注:“今考彦执发崇宁间人,治诗讲学,为横浦前辈,且系宁土著,当为吾州宋儒之冠。”崇宁元年是1102年,施德操生活在南北宋之交,年龄应长于张九成,为张九成的前辈友人。
《北窗炙輠录》应该是施德操的病中杂记,收入读书札记、前朝轶事、耳闻目见共一百四十八则,大到国家大事、皇上趣闻、朝廷重臣,小到街头闾巷、贩夫走卒、行医治病等,内容颇广,对研究宋代社会历史有参考价值。文中涉及许多宋代名人,如宋仁宗、范仲淹、司马光、欧阳修、范镇、晏殊、苏东坡、程颢、程颐、韩琦、赵清献、蔡京、童贯等,以及张九成兄弟、施家兄弟之间的轶事趣闻。
《北窗炙輠录》首条,讲了王安石与程颢关于变革过程中的一则故事,可补正史之不足。王安石变法,在廷议时发生争执,由于王安石措辞激烈,引起朝臣各官员议论纷纷,辩论异常尖锐。为此程颢想跟王安石沟通一下,来到王安石府上。因程颢是变法的反对者,王安石一见他,便怒目以待,准备与之辩论。没想到,程颢见到王安石,心平气和,笑容可掬,微笑着对王安石说:“今日朝廷诸公所争之事,并非私事,都是天下大事,王相公能否收起你的怒威,允许大家商量呢?管子曾说:下令如流水之源,令顺民心也。管子尚且知道,政令如要通畅,必须顺应民心,况且你王相公远比管子高明啊,何苦急于做违背人心的事,能否不要那么激烈呢?”程颢的一番话,使刚刚在朝廷上激烈辩论的王安石,觉得有道理,便缓和地对程颢说,皇上已经启动了这次变法,怎么办呢?程颢说道,按皇上的意思,尚有改变的可能,关键是相公你的意见对皇上的决策至关重要。王安石觉得有道理,答应明天上朝,再向皇上禀报利弊。第二天上朝,有一位朝臣张天骥,是张载的弟弟,刚从处士被征为谏官,大有不畏权贵的气势,一开朝便在皇上面前大揭王安石变法的种种弊端。这下便触怒了王安石,使其不胜其忿,反而以硬碰硬的态度,决心与保守派斗争到底。于是王安石在神宗皇帝的支持下,强行推动变法,最终因急于求成导致变法失败。程颢的弟弟程颐后来向被皇上罢官的反对派们说,变法后出现的种种弊端,你们都有一定的责任,假如当时能像程颢一样,心平气和地讲明道理,何至于此。正是由于你们中的一些人,各不相让,意气用事,激怒了王安石才导致他益发激进的心态。这个故事旨在使人明白一个道理,争论一件事,沟通、语言、技巧都很重要。小到家事,大到国家大事,都是一样的。
第三则有一个范仲淹与韩琦的小故事,展示了两位政治家的气度和胸襟。韩琦在仁宗时期为相十年,与范仲淹等人力推“庆历新政”,为北宋的繁荣发展做出了贡献,在朝廷中被欧阳修称赞为“临大事,决大议垂绅正笏,不动声色,措天下于泰山之安,可为社稷之臣”。而施德操所讲的故事印证了韩琦的气度。一次,韩琦与范仲淹在仁宗面前议事,因意见不合,范仲淹拂袖而去,韩琦从后面紧赶上去,拉着范仲淹的手和颜悦色地说道,希文兄,此事难道真的不容商量了?这一拉手,范仲淹怒气顿时消融。施德操的评论是,韩琦之所以能办大事,其胸襟以此可见。
范仲淹有一句名言,“凡为官者,私罪不可有,公罪不可无”,出处就在《北窗炙輠录》,已成为现在为官者的座右铭。
司马光砸缸救人的故事,现在注明的出处是元朝人编的《宋史》,其实、最早的出处也在《北窗炙輠录》。原文是这样的:“温公为儿时,与群儿戏。有一儿堕水瓮中,群儿怖奔,公独不去,乃亟取石就瓮下作一窍,以出水,水流出,其儿乃救。公为儿时,其仁术已如此矣。”现在小学三年级的语文课本中这篇课文也是取材于《宋史》。《宋史》是元至正三年(1343年)脱脱和阿鲁图先后主持修撰,施德操此书写于宋绍兴年间(1131年左右),整整早了两百多年。
苏东坡宴客分亲疏也是一个有趣的故事。苏东坡任杭州知府时,经常要宴请南来北往的宾客,他的待客之道别具一格,从宴请的盛况、方式可分辨,哪些是他喜欢或不喜欢的客人。当他遇到话不投机的客人时,往往歌姬盛列,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整场宴席下来,可能与客人不会说上一两句话,而客人则认为自己是苏东坡的至交,受到盛情款待。当苏东坡遇佳客到访,则不用歌姬音乐,只与客人举杯喝酒,谈笑终日。这一故事反映了苏东坡聪敏的迎客之道,率真又不失豪爽的个性,极富戏剧化。
施德操认识一位医生,医术颇高,名声日振,用沈元用(北宋大臣)的话来说,称他为“今世和扁”也不为过,(“和扁”分别指医和、扁鹊,是古代两位良医)。但这位名医后来却名声渐衰,施德操观察和思考了好久,发现是因为该医生治疗病人时喜欢收受贿赂,逐渐失去了病人的信任。为此,施德操有一段评论:“医者好货重财已非其道,况一好贿则有命于其间矣。”医生看重钱财,已违背了医道,况且悬命于生死之间,再收受病家的贿赂则更是不应该了。这个故事,对当今医生具有警世意义。
从内容上看,《北窗炙輠录》似乎是施德操的读书笔记,既录有宋代官吏文人的政论、轶事,以及风俗,医药、经济等方面的内容,又展示了江浙地区的人物和社会风貌,保存了两宋时期的普通市民生活和风俗习惯,对今人挖掘研究宋朝历史文化,提供了非常有价值的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