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海伦在哪

火光，硫磺，还有鲜血浸没的味道。

它们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抓住了温蕾尔的四肢，硬生生地将她往不同的方向扯，似乎欲将她撕裂。

精神世界的疼痛远比现实残酷。肉体的感知有上限，而在这里，折磨则能超越一切。

在精神的韧性遭受如此考验后，温蕾尔只剩下坠的惊悚感。

下坠是她的自我保护意识。在梦中下坠就会醒来，所以温蕾尔的潜意识会将下坠作为脱出手段。

可这一次，她压抑了本能。哪怕仍对坠落心存畏惧，她仍没有退出占卜的视界。

最终，她落入了一份柔软的黑暗当中。

双眼被一双温热的手掌剥夺了视线。温蕾尔想伸手将它拿下来，可身体却不为所动。

这时她意识到自己正以某人的视角重温过去的事情。

俗话说，就是潜入了他人的记忆当中。

“哥，你都几岁了？还这么幼稚啊。”身体自主活动起来，将覆盖在眼睛上的手拿掉。“你不应该在上课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小溪潺潺。温蕾尔虽然对这座城市并不熟悉，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此地。

城郊通向沼泽的溪间地。

海伦带着她的视角一齐转动，看向身后的兄长。

当时的维克的头发很短，脸部的棱角还很不明确。看来他的变化，多半是在大学里发生的。

“我才该问这句话。”他正了正色，有些生气地说：“你不应该在上课吗？”

“我不要。”海伦的情绪波动，也影响到了温蕾尔这个观测者。和她所表现出来的赌气不同，海伦的内心也充满着担忧与不安。“上学一点也没意思。”

“别说傻话。识字很重要。”维克说，“妈妈好不容易才凑齐你的学费，为什么从女子学院逃课？”

“哥哥不是想上大学吗？”海伦说着，眺望向沼泽。一群水鸟正巧在此时振翅高飞，化为一道道掠影从夕阳前穿过。“我不去上课的话，就能省一大笔钱。有了它，你就离大学更近一步了吧？”

“那和你没关系。”可惜温蕾尔没法切换到维克的视角，不能切身体会他的情感。毕竟这是海伦的血，理应只有她的视角才对。“我和妈妈会想办法筹钱，你别瞎操心。”

“爸爸的抚恤金已经差不多见底了。”海伦说这话时，内心仍有些许波澜被温蕾尔注意到。“我们家哪里还有多的钱啊。”

维克嘀咕了几句，随后说道：“——大不了我不上大学了。那又怎么样，我已经识字了。现在造船厂正在招识字的文员，一星期的薪水就有三铜镑！足够我们一家过得开开心心了。”

“唯独哥哥不会开心吧？”海伦上前一步，“哥哥一直想去大学……我知道的。妈妈昨天也已经拿房子去银行抵押出一笔钱了。只要哥哥能考上，那再加上我省出的这笔学费……”

一阵古怪的感觉滑腻腻地在温蕾尔心头鼓动。海伦并不因为自己献出了上学识字的机会感到哪怕一丝惋惜；相反，身为妹妹的她感觉到骄傲，认为自己在做毋庸置疑的事情。

“那是哥哥的愿望，也是海伦的愿望。”海伦低声说着，拉住维克的衣角。“没事的，只要哥哥能成功进入大学……海伦也会变得很幸福。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嘛。”

时间轴突然被打乱，开始不住地四处跳跃。温蕾尔的视线也被不断切换的场景弄得眼花缭乱。

最后，它停留在一个火炉前。

悲伤淹没了她。

这份压抑不住的哀恸如潮涨，瞬间将温蕾尔的心房淹没。她禁受不住，与海伦同步流下泪来。就连炉子里的火光也跳动着悲哀。

有人沉默地走到她身旁，海伦并没抬头，而她的记忆直接揭晓了答案。

维克。

他站在海伦跟前，跪下来，用手擦去她的泪痕。虽然他自己也已经哭得狼狈不堪。

“你已经听到了，爸爸他——”维克停顿了一下。

“哥，我好害怕……”海伦不住地心慌。在她年幼的心头，这份惊慌失措与温蕾尔自己的经历不期重合。

“别怕。”维克直接张开手，将海伦结实地抱在怀里。用尚未彻底硬朗起来的肩膀给妹妹一个依靠。“我还在这里……我保证，我一定会照顾好你。”

这句话在悲伤的心壤上埋入了勇气之种。

时间再一次被打乱，记忆的碎片穿梭而过，来到一处阳光明媚的火车站上。

温蕾尔刚刚才从悲伤的沼泽中脱身，现在又被喜悦的狂潮所冲击。

她所见到的，是一群在徐徐开动的火车上挥手的人。

他们挥动帽子、手帕，向站台上送别的亲朋好友告别。

海伦的视线锁定在兄长身上。她欢快地跑动、跳跃着。如一头小鹿般穿行于人群之中，她尽可能地保持着和哥哥的距离。

“哥——”她双手框在嘴边，尽可能地用力，让声音盖过蒸汽锅炉的声音。

说来也好笑，她所有想说的话一瞬间涌了上来，没法区分前后。

结果就是堵在嗓子眼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等火车开远之后，带着一丝忧伤，海伦才淡淡地把那句最想说的话道出：“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一直……”

记忆散去。

这点血能引出如此庞大的回忆，令温蕾尔震惊不已。

历经这么多同步视角的记忆闪回，她已经和海伦建立了强大的共鸣。

是时候找出海伦的下落了。

“海伦·瓦尔代克。”

温蕾尔进入第三步，卜问。

“她现在，身在何方？”

这一回，从虚无当中传来了回响。

温蕾尔心头一喜。正想集中注意力，聚焦于回响的方位——

又是一声回响。出自和刚刚那声回音截然不同的方位。

“什么？”

一声声回响从四面八方涌来，数量多到轻而易举地将她的意识击穿，被迫落回现实当中。

温蕾尔浑身冒着冷汗，手指上的血液已经顺着口水滑入食道。彻底消失。

仪式结束。

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回想着最后那一幕。

如果血卜仪式没有出错，那海伦现在正身处于——

她正身处于世界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