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相识荆州里
张天门先是点点头,又使劲摇头。
“先前是,现在不是了。”
“哦?”
“还不是我爹要我继承宗门大统,可我资质平平,根本不是几位师兄的对手,只怕到时候会引得宗门打乱,招致血光之灾,所以处处忤逆他,就被逐出山门咯。”
说到这里,张天门不由得为自己明智之选感到满意,狠狠点了点头。
“那你为何来到这里?”
“嘿嘿!下山四个月,兜里不剩几块银子了,只好跟在一镖头手下打杂,顺路就来到这里咯。”张天门走过去,背靠树干,从怀里掏出一张油纸摊开,拣了几颗糖果扔上去。
陈映雪接过褐色方糖,看到张天门把两颗含进嘴里,方才捏了一颗送到口中。
这方糖由甘蔗熬炼而成,添了桂花,一触舌尖便散发出酣甜。
陈映雪从没吃过这么甜的东西,眉头皱成一团,表情极为痛苦。
张天门看不到他的脸,自顾自地说,“要怪就怪我下山时没多带点盘缠,早知道把二师姐的首饰也偷来,加上我娘那份,兴许能顶一段时日。”
看得出,他过惯了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毫无求生本领,全靠盘缠度日。
陈映雪随意问道:“盘缠用尽,兄台准备以何为生?”
“打家劫舍,劫富济贫!江湖侠客,不都玩的这一套吗?”张天门擦把嘴,扯下腰带上的玉佩,扔向陈映雪,“对了,在下无以为谢,这块玉佩抵押给你,记得明日到有来客栈找我,还我玉佩,我便请你喝酒。”
此玉晶莹圆润,内有虹光萦绕,分明是不可多得珍宝,却被他随意抵押出去,
败家子德行,怪不得盘缠不够用。陈映雪握着古朴宝玉哑然失笑。
远处几个汉子在呼唤,张天门赶忙过去,临走不忘大喊:“记得,明日到有来客栈找我。”
陈映雪没有回答。
现在他是幻香阁的龟公、白羽的仆人、陆离的救命稻草,哪有时间去找萍水相逢的浪荡子喝酒。
他把玩手中玉石,想着这玩意估计能值不少钱,可惜落到那家伙手中,埋没了。
“咳咳,撞上桃花了?”白羽假意咳嗽三声,打断陈映雪的思绪。
他低下头,看到白羽双手叉腰,趾高气扬地吩咐道:“东西选好了,你带回去!”
语气生硬冰冷,俨然是傲娇大小姐命令的口吻。
“好!”陈映雪收了玉石,翻身落地,对上掌柜笑成一条直线的眼睛。
“公子,这些都是白羽姑娘订下的,您请过目。”
掌柜让开身位,露出齐人腰的绸缎、十几盒胭脂,和几只精巧的雕花梳妆盒。
呵,这丫头片子真把自己当牛马使唤了。
陈映雪暗暗咽下一口唾沫,抱起沉重的物件艰难起步。
白羽还没逛够,在西市又逛了半圈,添了两双绣花鞋,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才想起淑熙该起床了。
陈映雪抱着沉重的物件,累得大汗淋漓,连走一步都摇摆不定,肩膀酸痛得要从身体上掉下来。
好不容易回到幻香阁,楼里杂役也不上前搭把手。
十几个打扮妖艳的女人见了他,一阵交头接耳,躲在团扇后窃笑起来。
他知道女人们在说自己坏话,连身份最低的杂役也没把自己看在眼里,稍有地位的鸨母又哪会给自己看好脸色。
在众人嘲笑的目光中,陈映雪一声不吭,抱着比自己高的布匹香料走进后院,将所有东西一一放进淑熙房里。
不等他休息片刻,白羽指着屋顶命令道,“前几日姐姐听到猫叫,你上去把它找着,丢到别处。”
陈映雪揉了揉手臂,眯着眼睛往上看。
头顶骄阳似火,炽热无比,整个出云城就像烧开的砖窑,连楼里养的狗都知道躲在阴凉地乘凉,猫又怎么会藏在房顶上?
醉翁之意不在酒,白羽分明是故意刁难自己,要晒晒自己的“脾气”。
白羽见他表现为难,赶忙催促道,“那猫连日叫唤,害得姐姐都吃不好饭,若是不能赶走它,只怕你也吃不上饭。”
陈映雪只得答应下来,一步跳上屋顶,在发烫的瓦片上找不存在的野猫。
自回到幻香阁,他连一口水都没喝,在大太阳底下暴晒一阵,眩晕感很快罩住头皮,眼前冒出白星星,井然有序的瓦片变得模糊,甚至开始晃动。
他跪坐在瓦片上,稳住身体,深吸几口热气,静心御炁,脑袋好歹清醒了些。
“你到底是蠢还是傻呀?那里找不到不会换个地方吗?”白羽喝着酸梅汁,在屋檐下冲陈映雪大喊。
“好。”陈映雪木痴痴地答着,一条跳出三丈远,落在淑熙屋顶。
这里同样没有野猫影子,但有两块瓦片被翻开,背面被人用刀刻下一道十字图案。
陈映雪响起陆离说过,江湖上一切盗贼踩点后会留下一些标记,想必这后院已经被不知名的盗贼看上,前几日猫叫便是盗贼假扮的。
一计涌上心头,陈映雪朝底下大喊,“白姑娘,我看过了,四处都没有野猫,怕是不见了。”
“没用的东西,下来吧!”白羽知道猫不会藏在楼顶,只是无聊想使唤他而已。
“哎!”
陈映雪比白羽想象的还要顺从,面对她人冷嘲热讽,一点脾气没有。
他越是好脾气,白羽越是生气,转头叫王婆婆端来一盘剩菜、丢两个窝窝头给陈映雪,算是午饭。
陈映雪嚼着窝窝头,却不吃剩菜。
“放心吧,楼里的姑娘干净着呢,吃一口不会染病死掉的。”
陈映雪充耳不闻,背靠墙壁,神情专注地看那本破书。
“看看看,迟早把你看死。”白羽咒骂一句,几步上楼,“砰”的一声关上门,冲楼下大喊,“今儿没我允许,不许出门,也不许上楼来。”
陈映雪默不作声,眼睛从书页上抬起来,对上湖对面的屋子。
这方素雅的庭院,倚主楼而建的两层楼阁平平无奇。
二楼两间房,除去白羽占住一间,另一间上了锁,从未打开过。
一楼应十分宽敞,可窗户紧闭,无从得知其中格局。
他知道有人住在里面。
一个身份高过白羽的女人,从未露面,整座院子却都是她的味道,从感受到气息上,可以判断出对方也是习武之人,而且修为了得。
到底是什么样的盗贼,会想不开来偷她的东西?
陈映雪摇摇头,目光回到书上,在脑海里一遍遍重复书上所记招式。
短短几日,书上口诀心法他熟记于心,一招一式都在脑海里刻下深深的烙印,今早御炁,能明显感受到体内澎湃的御炁找到了疏通口,只是还有不少堵塞之处。
他合上书页,在脑海里将秘诀与刀法连贯起来,似乎窥见了灌炁于刀的技巧,于是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
脑子里走完这一遍,已过去三个时辰,外面说话的声音多了许多。
王婆婆带一个二十出头的小杂役过来,斜眼看一眼陈映雪,晃着手帕,慢悠悠地说,“楼里人手不够,你就跟小李到后房去忙着吧!”
陈映雪看一眼小杂役,这人生得萧条,活像一根竹竿。
他点点头,将木匣藏在狗窝顶上,跟小李绕过大堂,进后房忙活。
太阳落山,进楼喝花酒的人便多了。
姑娘们化好妆,站在堂口迎接一拨又一拨客人。
后房里炒菜的、端盘的、刷碗的忙得团团转,累到失去说话的兴致。
陈映雪蹲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小身板被堆积如山的瓷盘淹没,无人在意他。
他竖着耳朵,凭借超乎常人的听力关注楼上楼下的声音。
酒客狂言、女人娇笑,杂役们小声埋怨的声音,全都汇进双耳。
这些都不是他关心的。
过去半个时辰,他终于听到一串轻盈的脚步。
声音从楼顶传来,动作轻快,转瞬即逝,比猫步更难捕捉。